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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座(86)+番外

作者: 汐容 阅读记录

天鼎元年腊月初八,坤宁宫大宫女阿喜主动请罪,因玩忽职守致使太子遭人陷害,愿以一死谢罪于天下。

天子不顾适逢佳节,即刻便下旨责令大理寺结案,将阿喜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追谥已故太子“孝昭懿太子”,赐贵妃祁氏一门黄金万两以示天恩。

贵妃祁桑落水受寒,罹患腿疾,恩准贵妃于翊坤宫闭门休养。

同日,上下旨云“中宫皇后无忠仆,撤换坤宁宫一众宫婢太监,由东厂提督江淇掌坤宁宫事”。

他踏月而来,步入这座宫殿的时候,身份已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他如今是坤宁宫的掌事太监。

内殿极黑,除了清欢与小令子在殿外与他见礼外,偌大的宫殿空无一人。

她不许人点灯,亦不吃不喝,就坐在榻上,对着无边的黑暗发呆。

江淇走近她,鲜艳的衣色隐没在夜幕之下,她不曾正眼看他,他却也没有行礼,只一膝缓缓跪在地上,略微昂头瞧着她毫无生气的面孔。

榻边几上是小厨房送来的热粥,丝丝地冒着热气,是让人能存活下去的希望。

他拿起精致的瓷碗,用勺子轻轻搅了搅热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盛出一勺来,再小心用碗拖着,送至她干裂的唇边。

她意料之中的不为所动,江淇将勺子收回,仍端着碗看她,轻声道,“一个人不吃不喝,能坚持三天左右。娘娘本就在病中,想要更快地油尽灯枯,亲者痛仇者快么。”

她眼珠动了动,迟缓地慢慢看他,喉咙似刀割般疼痛,拖着一把破败的嗓子出声,“相识多年,本宫却从未问过,厂臣究竟奉谁为主?”

他一双眼深深看着她,低声轻笑了下,“宫中皇上、太后和娘娘都是主子,臣自当听命。”

钟离尔看着他,不带任何感情,“听命与效命终究不同,厂臣效命于谁?”

朦朦月色洒进殿内,眼前男子面如玉冠,眉眼处皆难绘风姿,他手中端着瓷碗,仿佛是最值得精心呵护的至宝,直视眼前憔悴苍白的女子,甚至已经再难瞧出美名动天下的模样。

江淇带了几分郑重回答她的问题,第一次抛弃了所有世俗的累赘,“我效命于自己的心。”

她看着他,不发一言,鬓发蓬乱,他几欲伸手去轻触她的面庞,可终究没有。

钟离尔听见他在月色中轻声道,“砚离是个好孩子,任谁见了都会喜欢的。”

她无波澜的面容就像是被打碎了一角,如那年慈云寺树下一般的绮丽眼眸,看向他的时候开始渐渐变得通红,他却不留情,补上了最后那一根稻草,“不论是天上,抑或人间。”

她的眼泪终于决堤,哭之于她,成了一件极疲惫的事情,可他却不肯放过她,“你死了,你的仇人便可以登上后位,他年顺利生下一男半女,继承大统。百年之后,本该是你入住的慈宁宫,便供奉着你的仇敌,她从你儿子手上夺走的皇位,会有她的儿子高枕安享。他们,都会在你无从知晓的岁月里,过本该属于你和砚离的好日子。”

他静静看着她,眼睛里染了她的痛意,他问她,“顺了那些害死钟离大人,害死砚离,害死阿喜的人的意,这便是你要的么。”

她摇头,合上眼,泪珠滴滴落在她交叠的手背上。

她已端坐了太久,浑身僵直酸痛,却不知要如何松下来这根弦。

她不敢。

他轻叹一声,终究抬手,微凉的指腹触及她的热泪,竟有被灼伤的痛觉。

江淇轻柔抹去她的眼泪,一下又一下,似有用不尽的耐心,钟离尔终于抬眼瞧他,他将晾好的白粥再度送至她唇畔,语气轻柔如同哄着一个不经事的孩子,对她笑了笑,“来,喝了这碗粥,不烫了。”

她含泪张口,将一勺勺的粥喝下,眼泪伴着银辉落在瓷碗中,无声的,晶莹剔透的,一滴一滴的。

这样不发出任何声音的哭泣,他多年前已经见识过一次。

她这幅模样,是他不能忍受的折磨。

钟离尔隐忍着声音,像个乖巧的孩子努力吞咽白粥,他却没有再喂她一勺。

蓦地,这个她几分熟悉的怀抱又展开,他将她一臂揽入怀中,任她的下颔靠在自己的肩上。

她瞧着空荡的内殿愣了一瞬,黑暗带来灭顶的恐惧,借着月色肆无忌惮吞噬她的防线。

她便再难止住哭声,眼泪湿透了他绯色的官袍,这些年再苦再难,她从未敢奢望过还有一个怀抱,肯于这天地间容纳她的痛楚。

江淇环着她,轻轻闭上眼,在耳畔对她道,“那些害过你的人,她们,都将不得好死。”

她在他怀中痛哭,所有的委屈和恨意袭来,声音撕扯着这满殿的黑夜,“我已经给她们跪下了,我跪着求她们放过砚离,放过阿喜,我愿意放弃一切,我愿意去死,可是她们不肯……”

他伸手抚上她的背,点头柔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不是你的错。”

他拥着她,玉带微凉,在她一生中最无助的夜色里,逼出她所有的痛苦,他沉声道,“所以你要活下去,带着你的恨意,好好活下去——看着她们一个个死去,为所有挚爱的人报仇雪恨。”

她十指死死抓住他往日妖冶疏离的绯衣,绝望摇头,“我不行,我太累了江淇……”

他咬住嘴唇,忍住心脏一瞬的瑟缩,鼻尖是她萦绕的发香,挥不去斩不断。他虚虚握住她的青丝,指尖被浓墨颜色缠绕窒息,柔顺触感如曾数次预想过的一般,对她郑重道,“你可以,你一定可以。”

他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这一夜,帝皇于永和宫兰嫔处酩酊大醉,遂留宿永和宫。

殿外飞尽最后一只南徙的雁,瘦小的身躯掠过残月一角,天鼎六年的冬夜严寒,漫无止尽。

作者有话要说:厂臣V587帅!

写到江淇终于肯伸手抱她的这一天,停笔仔细想想,自己都觉得想哭。啊那些生命里难熬的,痛苦的时光,能自己撑过来的女人,真的很了不起,很让人心疼。

他们之间有太多无法逾越的鸿沟,身份,世俗,这些需要从长计议的问题,走到一起太难太难了。

哎呀终于写到厂臣渐渐出手啦!!!大家也等得很辛苦吧!

真的很感谢大家陪着我度过的日子,不离不弃的!

爱你们!

第67章 薄雾霭

她醒来的时候,天光蒙蒙,眼见天气不若昨日灰败,才知晓连着阴了几日终于放晴。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不过就是这个光景。

钟离尔在榻上轻唤,“阿喜,阿喜……”

清欢带着楚辞进殿,跪在皇后榻前握住她的手,笑得如同将要哭了一般,“娘娘睡糊涂了……”

那年慈云寺噩梦缠身,醒来是阿喜的容颜映入眼帘,而今非昨,伴了她十余年的姑娘已替她身赴地狱。

楚辞见到皇后,未多言语,只端正跪在了皇后病榻前,钟离尔起身斜倚着榻边,对他轻声摇首,“不是你的错,快起来罢。”

清欢便也似一夜长大,不再如同前时莽撞,稳妥伺候着楚太医给皇后诊脉,楚辞收了药箱,拱手回话,“娘娘伤寒无大碍,再服药几日便可痊愈。”

皇后轻咳了两声,瞧着他轻蹙了眉,“宫里说贵妃患了腿疾,你可听见什么风声?”

楚辞为难垂眸,“启禀娘娘,皇上下了旨,特地调了太医院的张太医去专门伺候贵妃的病,臣等一概近不了翊坤宫,实在是密不透风……”

皇后想了想,低声吩咐道,“多盯着那头些,若得了什么消息,便来报与本宫。”

楚辞颔首,抬眼打量皇后片刻,终究还是轻声禀报,“只是今晨太医院得到消息,说是皇上卧病在床,并未能早朝……”

皇后眼睫未抬,只轻描淡写应了声,楚辞便识相缄口拱手告退,清欢送了楚辞离去,殿内又恢复了瘆人的寂静,她不说话,不用力呼吸,便一点声响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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