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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族权后(1442)

作者: 刹时红瘦 阅读记录

“对阿兄,我原本便是忘恩负义,受到谴责也是应当。”贺烨神色端肃:“莒世南潜间吐蕃之功,及甘愿出首护我声威之义,虽不能宣告天下,然就凭其幡然悔悟,致使王叔珝当社稷危难之时,决断罢止内乱对抗突厥,免去万千苍生幸免战火,此等功劳,足够免死。且,之所以造成急公会逆乱,我贺周皇室负有不能推卸之责任,宽敕莒世南,向天下臣民颁布罪己之诏,乃我理当承担之责,唯有如此,才能让臣民体会我这君帝,确然痛下决心改革积蔽,将来会有太平之治。社稷强盛,远胜君主一己生死,我要让今后子孙,谨记此则,这才是国祚延绵之基础。”

他果然是帝王,且有望中兴之主,心志竟如此坚定,甚至连十一娘都大感意外,在贺烨面前,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浅薄,她或许不重权欲,但仍然会受私心所限,至多是在公私之间权衡,企图寻获平衡以及两全,十一娘不敢想像当必须舍弃其一时,自己会如贺烨一般,坚定不移。

“至于施延,他对社稷无功,却对我,有救命之恩。”贺烨垂下眉眼:“将他处死,或许能够减少我对兄长几分愧疚,但对于阿兄而言,其实并无公允。”

十一娘心中一沉,她知道自己到底还是没有能够瞒骗过去。

“我既然放弃深究,便不打算再自欺欺人,施延无法公开得释,让他畏罪自尽罢。”

这当然只是一句说法而已,贺烨的言下之意,是私纵施延,让其隐姓埋名,但能与老妻弱子,安享余生。

他这是将所有的愧疚,一力承担肩头,既已经辜负兄长,又何必再负施延。

“伊伊,你之心意,我能感受,并能接受,但我不想瞒你,我知道这件事,确然与阿翁有关,我无法将阿翁治罪,因为阿翁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我。”贺烨长叹一声,伸手,轻抚十一娘的鬓发:“我一度认为兄长是我心中,至亲至重,曾经或许如此,直至昨晚我才意识到,其实人都难免私心,连我,也是如此……阿兄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我还活着,我既活着,就不想失去阿翁,更不能失去你,我是因为自己,才背叛手足之情,你与阿翁,不应再有负担。”

晨光中,无比温情的男子到底无法轻松微笑着,他移开目光,也收回了轻抚。

“我现下是闲人,此时仍不觉疲倦,但伊伊彻夜未眠,一阵后还难免为政务烦心,理当小憩休整,今日伊伊便别理会我了,且容我一日,自怨自艾罢。”

十一娘又哪里舍得丢下贺烨独自郁怀,她微挑眉头:“圣上可别小看我,我虽不敌圣上,自幼习武体格强健,却也不是弱不禁风之辈,不过一夜未眠,哪里至于疲劳不堪?且任由圣上自怨自艾,我又怎能安心?我们可是早有约定,日后论是多少困苦艰难,都要共同进退,圣上信守承诺,在湄怎能食言?”

不需再耗废言辞解释了,十一娘默认她的确包庇了江迂的罪责,如果不能避免贺烨的负愧,那么她理当陪伴他,因为这个男人,天下至尊的帝王,对她所作的一切,当真让她铭心刻骨,对她而言,贺烨一直信守承诺,虽说知道她有所隐瞒,却仍然害怕她会因瞒骗而承担负愧。

柳十一娘,能为贺烨之妻,何其饶幸。

她不会负愧,她只希望陪伴在他身边,虽难以分担他的痛苦,但至少让他明白,他所有的付出并非不值得。

贺烨终于有了勉强的笑颜:“如此,那么伊伊便陪着我,散步一阵。”

男子伸手,修长的手指,在晨光中略显苍白。

携手漫步,贴合的掌心,各自都觉温暖。

他们甚至没有更多的交谈,偶尔视线相遇,会心一笑而已。

十一娘有时更加注意脚底,似乎下意识,依恋于他们投下的,亲密无间的身影。

转着转着,影子从身前移向身后,视线跟踪过去,经过小径旁一株兰草,玉露凝珠,折射霞光艳色。

十一娘仰眼,看东方,旭日已经跃升云层。

“日出了。”她有些孩子气地指着那片艳丽。

于是便站住了步伐,两双目光,都看向旭日的方向。

十一娘忽然觉得指掌一紧,她侧转了脸,正对贺烨的双眼。

那斜长的眼角微微咪起,无甚笑意,而一双乌眸,其中蕴藏着的沉静与虚无,前所未有的让十一娘心惊。

她也不由收紧指掌。

“伊伊,莫慌,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我,好像看不见你了……”

第1384章 坦然面对

这个清晨,贺烨也再瞒不住十一娘。

拔毒之后大约过了二十日,他便产生了一些遗症,起初只是视线突而模糊,数息之后便重新清晰,到后来,模糊会延续更久,有时足长一刻。

但仅只目眩而已,意识并不会昏沉,头不疼脑不热,一声不用咳嗽,贺烨运息,气脉脏腑之间也未感觉丝毫滞涩,田氏兄弟经过诊脉,确定天子正在逐渐康复,但毕竟身中剧毒,又经以毒攻毒终于得治,难免遗症。

医官束手无策,甚至无法断定,症状会逐渐消除,抑或加重。

贺烨一直抱持着乐观的态度,想到连医官都没有定论,告诉十一娘,也是让她白白操心而已,这才隐瞒。

怎知今早,竟会完全目盲,眼前一片黑暗。

瞒不过去,也只好坦诚。

田埠槎二人,仍然无法确断,天子失明症状只限暂时,还是终生难以康复。

十一娘焦躁不已,口吻从询问,渐渐转变为斥责。

但贺烨却仍然抱持乐观,他循声伸手,竟也能准确牵握住十一娘轻轻颤抖的指掌。

“别担心,除了不能视物,我并不觉得病痛,既无性命之虞,那就都不算事。”说完挥挥手,仿佛当真不以为然:“就算不能复明,也不妨碍咱们长相厮守,只不过,日后恐怕只能让你,替我承担社稷之重了,皇后总不会嫌弃我成了废人,将我打入冷宫吧?”

明明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但皇帝陛下如此诙谐的口吻,竟不知引得哪个婢女轻笑出声,立时醒悟失态,惶惶不安地就要请罪,却被江迂拉了一把,稀里糊涂便退出寝卧。

十一娘完全没有注意到四周。

她也只能装作不以为意:“是,就算圣上不能视物,也不妨碍长相厮守。”

“但宽赦莒世南之诏令,只能由我下达,且我不能视物一事,也不应隐瞒诸位臣公。”贺烨坐正了身体,他移动着眼眸,但仍无法突破那片黑暗,他想也许这便是兄长已经开始惩责,自己的眼睛,大约是好不了了。

当真不焦急,当真不在意么?

贺烨现在甚至无法真正体会自己的心情,但他很清醒,他必须安抚十一娘,也必须提醒自己。

活着就好,就算再也无法看清十一娘的花容月貌,无法再审视这片壮丽的山河,但比起撒手人寰,比起生死永隔,这样的结果的确算是饶幸了。

可他现在看不见十一娘的神色,无法察知她有无哭泣,伸出手去,想要感觉她的心情,终究是失去了方向,微微一滞。

那茫然的停顿,让十一娘心痛如绞,却立即牵引着,让贺烨的手,能够抵达她的发鬓。

贺烨便顺势将妻子拥入怀中。

“我也不会当真成为废人,比如现下,我便能听见阿翁在外头,低声训诫早前失笑那宫女,我这耳朵,原比眼睛还要管用,又我若真就此失明,到伊伊你人老花黄时,我根本看不见,你在我心中,仍然还是倾国倾城、举世无双,这多好。”

他低低笑着,仿佛极其愉悦:“我跟你说实话,虽我重情,却是个男人,男人呢,其实都难免世俗,就算有不弃糟糠之志,有多少真能管住眼睛?爱美之心人皆有知,诱惑太多,常人尚且有见异思迁之危,更何况帝王?若几十年后,伊伊也成了鹤发鸡皮,我不能负誓,又要抵制诸多诱惑,岂不挣扎,这下好了,眼睛一瞎,彻底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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