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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族权后(489)

作者: 刹时红瘦 阅读记录

一番用功,不觉就到天光大亮,这日依然晴好,金灿灿的阳光从湛蓝的天幕上投射下来,透过直棂窗,染亮了那袭深晦的袍角。

“什么时辰了?”晋王张口便问。

“已为巳初。”扈氏已经不在寝内服侍,答话者成为江迂。

“差不多了。”晋王这才抛下书卷:“让扈氏进来罢。”但有无令而闯此间者杀无赦的嘱令显然已经不需重申。

留下这句话,少年大步迈入里间,手覆一侧石壁,微一用力,触动机括,闪身入内,江迂在后默默跟随,手里还举着一盏烛灯,地道里漆黑不见五指,虽然晋王殿下已经熟识那些七弯八拐完全可以摸黑前行,他这个普通人可做不到,必须有一盏明灯照引。

饶是如此,江迂也险些跟不上主人的大步流星,好一番磕磕绊绊气喘吁吁,那一端出口,暗门已经敞开,显然薛陆离已经早有准备摒退闲杂,对于这位盟友的细心谨慎,江迂还是十分认可的,待总算再见光明,江迂才吹熄了烛照,因为一路疾行过于疲惫,只觉胸闷耳鸣,完全是下意识穿过陆离设置暗门的书房,险些闷着头撞在忽然驻足的晋王殿下背上,却仍然踩了一脚殿下的脚跟,被狠狠瞪了一眼,喘息良久之后,江迂这才发觉自己已经站在廊庑里,甚至于经过移步抬眸看清不远处的方亭里头,有一女子跽坐着抚琴,这才听清了那颇带着铿锵与肃杀的琴音。

瓦顶遮起的阴凉之外,上昼秋阳显得格外灿烂,这一明一暗对比下,女子的侧面实在难辩,江迂并不能看清那抚琴之人的眉目,心中又是忧虑又是狐疑——薛郎明知殿下今日会来面见,缘何会让一个女子在此抚琴?

事实上晋王约好的时间是在午时,陆离并不确定这位会早到。

当然即便晋王早到,也不会造成任何泄密的危险就是了。

蓦然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女子,晋王显然也是吃了一惊,可相比老眼昏花的江迂,这位却很快看清女子并非外人,自然不会持续惊疑下去,只不过被这琴音突而震动了心胸,下意识间就顿足倾听而已。

在记忆里搜索了一遍,贺烨确定自己从未听过十一娘抚琴,不过仿佛听贵妃提过一句因为有薛陆离教导,十一娘一手琵琶技艺不俗,却不知这丫头竟然也会瑶琴。

贺烨并不谙长音律,诸多乐器中,他也只会敲两下羯鼓,不过大周皇族历来便有音律课授,纵然贺烨不学无术,基本鉴赏水平还是不缺,他当然能够听出十一娘这曲琴乐非同平凡,完全不似普通闺阁女儿擅长之婉转悠扬却千篇一律,那挑拨按锁之间,悲沉铿锵,内含情绪激扬坚决,又隐忍凄暗。

那样的悲怆,不是春残花流红的红袖伤叹,不是桑青人渐老的绿窗惋惜,无关风花雪月悲欢离合,而有如生死一线如临深渊,他在这里听着,仿佛回到了阿兄崩逝那一晚,他坐在黑沉之中,任由远远的火光映照着面颊,心如死灰般寂静,却想也没想过了断这不堪的人生。

那一晚下定决心,纵然将来奴颜婢膝,也必须争取一线生机。

他想那一晚,当有此曲为伴,也只有此曲,才能演绎那一晚对他贺烨而言的内涵。

所以他站在这里,远远看着亭中无知无觉的女子,她的面目笼罩在阴凉里,肃然的神色却又那样显而易见。

贺烨也并不曾忽视陆离,白衣如雪,同样坐于阴凉,似乎仍如寻常的云淡风清,却再难掩示那双锐亮的视线,炙热而又温柔,就这么专注地坦然地,看定那抚琴之人。

晋王殿下一下子就迷茫了,蹙起眉头:“不应该呀。”

这喃喃自语引得江迂狐疑不已:殿下,什么不应该?

第462章 晋王要“出妇”

琴音散尽,亭内良久寂默,陆离掌心那一盏茶依然温热着,在女子抬眸之际,他的视线却已经及时避开了,多少情绪收敛于暗涌,欲盖弥彰地转移到青瓷小盏里,看那汤水温润的色泽,却觉心头有一线苦涩淡淡浸升,唇角却始终微微上扬着。

这一曲是为二人合奏之约,倾尽十载时长谱成,然而这时的她,显然已经不需要他的应合了,她赋予了此曲更加深沉的内涵,他应该喜悦的,却不知为何添杂一丝怅惘。

努力地稳定情绪,方才抬起眼睑,一声“五妹”几乎出口,却看见大步流星过来的人,于是变为一句提醒:“殿下来了。”

贺烨一板一眼受礼还礼,并不曾评点琴乐,堂而皇之在主位上跽坐下来,眼睛晃过陆离已经恢复了云淡风清的面貌,带着笑意看向十一娘:“你今日特意来此,难道是为了讨教琴艺?”

“是因徐舍人之事,特来禀知殿下。”

眼见着女孩在他面前仍然保持着沉静稳重一本正经的情态,全然不似早前与陆离私/处时岁月静好的闲适轻松,晋王殿下心头的狐疑再涨几分,那目光不由得再次晃向陆离,终于忍住了说不清楚是好奇抑或惊诧的心情,语气里却略带着股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暧昧:“哦?这么快?”

十一娘莞尔:“只因徐舍人过于急功近利,并不曾掩饰心怀目的。”

她却没有一五一十叙述与徐修能间的对话,只说结果:“此人可利用,却不能信用。”

这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终于让贺烨收敛了窥探面前男女是否存在隐情的心思,微蹙着眉头琢磨一阵,方才问道:“你这意思,是说徐修能对我心怀恶意?”

贺烨自从察觉徐修能对他的窥探,知道对方对他这个亲王颇有兴趣,原是让十一娘试探摸底,确定对方能否拉拢,十一娘却给出了只能利用的论断,于是贺烨方才疑心徐修能对他“包藏祸心”。

“徐舍人显然意在前程,不比得那些在太后与汝阳王间摇摆不定者,他却能明晰太后更有胜算,并敏感意识到相比汝阳王而言,殿下更具威胁,甚至已经怀疑匿书案实为殿下主使,汝阳王不过是替殿下背了黑锅,他意欲从我口中刺探禁内秘事,应是实在担心太后会被殿下迷惑,然此人决非莽撞者,又因不能确断太后果是被殿下蒙憋,担心若冒贸谏言,甚有可能反引太后疑心他是为掩护汝阳王,至少在汝阳王彻底失势前,或者说当他进一步成功取信太后成其心腹之前,当不会过于针对殿下。”

贺烨对十一娘的分析颇为认同,颔首以示肯定,一边江迂却当听说有这么一个野心勃勃者对主人如此戒备,不免大是焦虑:“既然此人迟早会成为威胁,还当早想法子,能彻底铲除最好,起码也不能放任他取信太后逐渐得势。”

贺烨这时还不怪江迂贸然插嘴,炯炯有神地仍然直盯着十一娘,显然是等着她反驳江迂。

“徐郎已被任命起居舍人,允涉机要,说明太后确然对他颇怀器重,他没有家族之势做为倚靠,又不曾私交权臣,本身又甚机警,想要寻其纰漏挑唆离间颇为不易,反而容易受柄于人;若行暗杀之计,稍有疏失,甚至更会惹火烧身,利益太小风险太重,针对徐修能大不划算。”十一娘既然是这件事情的主要负责人,当然不会有所保留,而直抒己见:“至于此人对殿下之潜在威胁,十一以为并不值得过于担忧,太后本就不可能信任殿下,有无徐舍人在侧提醒,太后都不可能一直忽视殿下,再说徐舍人虽有野心成为太后心腹,依太后之多疑慎虑,徐舍人是否能如愿还未可知。”

眼见着贺烨又再颔首,十一娘知道他并不在意徐修能这个威胁,心中对自己几经犹豫择中的同盟又添一分满意——小心谨慎虽然必不可少,但一遇风险便即瞻前顾后却更不可取,倘若小小威胁便沉不住气以致鲁莽行事,又有什么能力应付这虎狼环伺的危局?

于是便又多废了几句言辞:“徐舍人目前虽然择定太后为主,可无非出于功利之心,并无死心踏地之忠,将来汝阳王势败,天子逐渐年长,还不定他会否变更立场,总而言之,此人是择强而辅,如若太后对之生疑,他越是针对殿下,说不定反而会对殿下有利,更不说若有那一日,殿下取太后成为强势者,徐舍人应当也会背弃原主,这人威胁有限,却大有利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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