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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族权后(7)

作者: 刹时红瘦 阅读记录

四围便有不少称“好”,眼下民风倾于纯朴,百姓又最恨那仗势欺人之事,听这店家说到有贵人相助终于幸免于难,尽皆庆幸。

“非但如此,裴五娘听说我祖籍再无田宅,生计无依,予我路资及本钱之外,更是将一习得这鲜美阳春面秘方之仆婢放了良籍,撮合与我次子成姻,如此,我一家才能在此地经营起这鲜滋斋,客官皆赞小店这汤食不同普通,尤其鲜美可口,都是裴五娘大义赠予秘方之故。”

店家说到这里,语气忽地一转,激昂起来:“若无裴五娘相助,我一家说不定客死异乡,小女也会被豪强凌辱至死,五娘子于我一家实为再生之恩,此生衔草难报!然,裴五娘后被先帝赐婚,嫁与太子,又当今上登基贵为皇后,却被那,却被那蛇蝎心肠之妇毒杀!正是叶昭媛!老儿卑微无能,皇后殿下在生时无力报恩,殿下被奸人所害也不能血恨,唯发毒誓,今生恕不接待叶姓之人,还望诸位客官体谅老儿心情,若不巧与那奸妃同姓,绕道转向,恕不迎送!”

“你这人好生无理,我与那叶昭媛八竿子挨不上边,难道就因为叶姓,还有掏钱吃不到东西之理!”本就不耐的食客把胸一挺,不愿干休,见店家依然寸步不让,就要动手推搡起来。

一众客人却不干了,许多仗义执言:“这生意生意,本就讲究你情我愿,没听说过强买强卖之理。”

“可不就是,并这店家也将缘故细诉,就算你与奸妃无干,体谅人家报恩无门之心又能如何?何必行强逼之事。”

“你若动手,可是寻衅斗殴,最轻得笞四十,我等可都为见证。”刚才就相帮店家的士子又再援口。

有众人助势,那食客终于无可奈何,一甩手臂惺惺走了。

这时有一“雅坐”中人忽而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店家,你之所言还确有不妥之处,那裴郑两门为叛国大逆罪人,受天家惩断,业已获诛,你却口口声声称为恩人,岂非不服天家处治?难不成,还打算为那裴郑报仇,与天家作对!”

此话一出,店铺中的议论纷扰顿时鸦雀无声。

贺湛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隔案斜角那低垂着脸却忍不住握紧拳头的柳小娘子身上,听了这话不由一愣,其实他早知这鲜滋斋店家与裴五姐有旧,并且定了这么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叶姓”食客也是他找来,如此演了一场,眼看柳小娘子几乎难掩悲恸,显然已经试探出了结果,哪知却忽然有人提及裴郑旧案,这就出乎预料了,他一怔之下,忍不住看向说话的人。

竟也是文士装扮,三十出头的年纪,一人据占着一张独案,身边还有两个婢女跪着服侍,看来也是富贵出身。

又听那店家反驳:“客官休要威胁老儿,老儿虽无知,也晓得裴皇后并未被家族牵累,皇后薨逝,圣上哀恸,亲拟尊号敬思,并诏告天下此生再不立后,以为悼念之情,皇后对老儿本有大恩,老儿斥为死仇者也是叶氏,圣上既然已经下令将叶氏处死,可见叶氏死有余辜!客官非但污我逆上,甚至将裴后污为大逆,才是重罪!”

“好!”竟再度引起众人附和。

那中年文士变了颜色,一双阴鹜眼睛直盯店主不移。

又闻嗤笑声,却是两番相助店主之人:“据某看来,足下也为富贵中人,见识心智却尚不敌此店家,人家不过知恩图报,足下不知感佩,却无妄扣下顶逆上大罪,真真可笑不知所谓。”

中年文士眼中更是阴鹜,冷哼起身,不与店主计较,却盯准了那葛衣士子:“足下可敢告之尊姓大名?”

这是要结仇了呀,贺湛眉梢轻挑,心说这中年文士如此跋扈,未知什么了不得之身份。

“有何不敢?某为虞山邵氏族中行九,名广字博容。”

“好个邵九郎,山水有相逢,你可切记今日言辞。”中年文士拂袖而去。

贺湛为这番交锋恍了恍神儿,忽听一声脆响,再一扭头,却见柳氏姚姬生的庶女不知怎么将一碗备汤整个泼在了柳小娘子衣上,坏小孩儿尚且扬着空碗怒目相视,柳小娘子却趁机往乳媪身上一扑,小声抽泣起来。

“可是烫着了?”袁氏吃了一惊,接过柳小娘子轻哄,不满地睨了姚姬母女一眼。

“实为有心。”沉默多时的王七郎却在贺湛耳边小声说道:“我看是她难捺情绪,而更小些那位似乎又有意夺其腕上玉珠,她有意激怒庶妹,就为了……”

“为了堂而皇之落泪。”贺湛不知为何,突然懊恼得无以复加。

第5章 昔日名动京华

柳小娘子借着暂且将之称为“艳绝”之庶妹那一碗温热汤水的“灌溉”,终于得了机会舒解眼角已经难耐地涩胀,长久以来习惯积累的教养让她没法做到真如顽童一般放声大哭,可若只是悄默落泪未免显得怪异,是以才掺着小声抽泣,还时不时抱怨一声“少许烫痛”,直到情绪彻底平息时,也已经重新登船,坐在舱中了。

这边厢,贺湛与王宁致意见总算合一,两人确定柳小娘子便为裴后往生,理应便是轮回者,王宁致固然松了口气,询问好友接下来应当如何。

“给她些时间吧,等她想说时,咱们再知无不讳。”贺湛却拧着眉头,神色里透出几分苍凉来。

看她一落泪,他才醒悟过来尽失家人于她而言是怎么一种创痛,也许她临死之前并无哀恸,才有那句仿佛是解脱般的决别之辞,而再次清醒,境事全非,也许她并不希望回忆那些沉重悲切的旧事,可是他的试探,几乎彻底揭开了她的伪装,清清楚楚地告诉她“裴五姐,我知道是你”甚至不给她适应习惯的时间。

太急切了,想要确定,究竟是不是她。

贺湛反身入舱,打开行囊,取出一棱角缓平雕漆方椟,显然是旧物了,而方椟内,层层叠叠保存着的,都是裴五娘亲笔书信。

虽他一走,甚久未返京都,却也不忘向堂姑母莹阳真人通报行踪,姑母懒怠回信,次次都是他的裴五姐姐执笔,倒也极少嘘寒问暖。

一封封信看入眼里,似乎又听到了当年少女尤其婉扬甜脆的语音。

“十四郎,真人安好,与常无别,尔在外勿过于挂念。”

“十四郎,可别只顾玩乐纵情,剑术骑射若是没有长进,仔细真人责罚。”

“十四郎,我前不多时,竟于一宴巧遇令堂,你猜怎么?令堂向我过问你近况呢,足见还是心有牵挂。”

“十四郎,我定了婚事,这时先不将详细书于纸上,待信到你手中,想必已然听说,今后,你可得称我一声阿嫂。”

“十四郎,我记得你提说过与王七郎受教于山中隐士之事,想必你与王七郎之情谊不同普通,望告之于我,其品性可佳?”

这一封信后,再无一书一字,应是裴相入狱,她再顾不及了。

后来,就是香消玉殒。

而他唯有在南北之隔一境,以水酒为祭,遥伤芳魂。

以为从此阴阳两隔再不能见,可庆大幸,逝人竟逢轮回。

一思及此,贺湛拍案而起,她应当有未尽之意,不甘之心,一缕幽魂神魄才执迷不散,而上苍既然容她轮回……他想起蒋师之言,唯佐轮回者,许能解救天下苍生!

也许她欲为之事,同时能解华夏之厄。

辅佐相助她,于公于私都是必然。

而贺湛心目中那位裴五姐姐,决非弱质普通闺阁,她应当不会逃避伤恸,只会坚毅冷静地直面将来,也许她有许多事情需要重新策划图谋,可这三年之间,有些事宜,应当让她了解。

柳家,说不定与裴郑灭门息息相关!

贺湛难以心安,“咣”地拉开舱门,几个箭步朝向船头。

因着临登船前又出了一场风波,袁氏实不放心再让柳小娘子与姚姬母女同船,坚持留下了人,就住在王家行船靠前右侧之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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