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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天下(10)+番外

作者: 何青猊 阅读记录

“所以你觉得我这一次亏了?”

明月不说话。

谢慎想说:“你的账目是不是漏算了什么?”

话却卡在了喉咙口,挥挥手让人把明月带下去。

回宫,谢慎让明月跟在自己身边,一刻不许离开。她也就端茶倒水,铺纸研墨。谢慎带着她去各个妃子的寝宫,她也未曾变过脸色。他终于厌倦了。让她回广寒宫。

亭台池阁,一如旧时,只是当他抬头仰望,摘星楼上已没有了那个哀戚的身影。

“传朕旨意,命长乐公主每日饭前聆训。”

他终于还是不能忍受她的日子过得与他毫无关系。

偌大的广寒宫只有明月,淑仪,彩云三人相依为命。昔日人人趋之若鹜的地方,如今却叫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明月没有心思感慨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她久已不会感慨,从她丢掉那瓶曼陀罗花汁的时候起所有的哀乐都变得遥远。也许这就是长大吧。她不知道,只知道如果是少时的自己,一定已被这饭前聆讯逼死了。但现在她不在意,真的不在意。

她安然吃下每一顿饭,任彩云和淑仪在一旁皱眉提醒:“公主,这饭菜这么大的馊味,怎么能吃。”

“有什么关系,反正自进浣衣局的那天敲到了头,我就闻不到香臭,尝不出咸淡。吃饭,只是为了活命罢了。”

这天广寒宫竟然来了客人,是皇后,带着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婢女。

明月作为婢女跟在谢慎身边时经常跟这位十五岁的皇后见面,现在却不知道该施以什么礼数。犹豫了一下,她选择跪伏在地。皇后扶起她:“这本宫怎么受得起,你可是前朝公主,北国皇后。”

“明月在此时此地,只是禁足中的婢女罢了。”明月知道自己把位置摆低,才能不招来践踏。

果然,皇后冷哼一声,轻声嘀咕:“算你有自知之明。”又扬声说,“本宫今天来,不为别的,就是来看看这饭前聆训到底是怎么回事。到点了吧,本宫就在旁边坐着,不碍你们的事。”

青姑姑已经等在门外,这时候进来摆好架势,明月磕了一个头,然后跪着听姑姑朗声念:

“前朝长乐公主明月,言语轻佻,举止跋扈,既乏女德,又无妇仪,淑姿媚语,终致倾覆国朝,工巧善淫,将使为祸九州……”

一字字,是他对她的盖棺定论。

明月叩头接旨,起身在桌旁坐下开始吃那清粥咸菜。因为皇后在一旁看着,她想吃得比平时更若无其事。身体却偏偏与她作对,她干呕了起来。

皇后满意而归。

当晚,谢慎来到广寒宫。她站着,装作没看见。彩云紧张地拉她的裤脚。她就是岿然不动。不是突然生出了傲骨,只是厌倦了,看到那个小皇后洋洋得意什么都不懂的脸,让她厌倦了和谢慎的游戏。她决定从此后世间没有谢慎的公主,没有谢慎的奴婢,只有宇文弼的皇后。而皇后,不能跪拜敌国之王。

“你不跪我了吗?很好,你知不知道每次看你下跪,我都很难受。”

“是吗?从前你跪我的时候我可是觉得理所当然呢。”

明月做好了他甩袖离开的准备。但谢慎只是沉默了一会儿。

“我听说你今天呕吐了。为什么?我以为这么多天你应该已经习惯了。”

“习惯什么?习惯你每顿饭前派人来……”一阵干呕打断了她的话,这次她呕得直不起腰来。

谢慎扶住她,一边喊:“传太医,传太医。”

他逼她躺在床上等太医来,自己坐在床沿上上下打量着这个他太久没有看到的人。

“保容以俟悦己,留命以待沧桑。”他无意识地念出这句话,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总是对她说这句话,然后又亲手将她折腾得面黄肌瘦。自前朝覆灭以来,她迎接了一个又一个的苦难,哪有保容的余暇。为什么自己不能像安置前太子安顺候一样好好地安置她?

太医来了,只是伸手一探她的脉息,就转身对他跪下。一瞬间,他想到了最不好的可能。却听到太医说:“恭喜君上,是喜脉。”

谢慎仿佛被人在后脑上打了一闷棍,只是他没有晕,脑子转得飞快,当下赏了太医,命他退下。

然后他回头去看那榻上的人,她笑得一脸天真烂漫。

广寒宫终于有人来打扫,每日饮食也成了妃子的标准,聆讯的事自然也取消了,皇帝下旨封她为怡嫔。知道她经常头晕摔倒,谢慎干脆命令侍女们不许她下床,若要下床必须有人搀着。

明月反而深感不安:“谢慎,你想做什么?”

谢慎悠悠道:“我今天处死了这个月第三波走私钢铁的贩子。我好奇宇文弼到底有多少财力可以用来购买兵器。我还好奇他为什么变得这么急功近利,丧心病狂。我更好奇如果知道你为我生了孩子,他还会不会要你。我现在每天都在想有一天你与他阵前相见,你要说些什么,他才会相信你为他守身如玉。”

“谢慎,你混蛋。”明月扬手往他脸上挥去。谢慎任由她打了这一巴掌,却在她反手要打第二下时,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混蛋吗?”他俯身凑近她的脸,“我只恨我混蛋得不够彻底。”

明月读懂了他眼神里的危险,轻笑出声:“谢慎,你现在是不是很想上我。”

他只是皱眉凝望着她。

她壮了壮胆子接着说:“你是不是一直都很想上我,‘我欲揽之入怀抱’,你是不是第一次见我就想上我。”

谢慎被她逗笑了:“你说怎样就是怎样吧。”一边翻身上床。

“你一直想上我,却一直不上,不是因为你是君子,不会对女人用强。而是因为你想上的是公主,你能上的却只是一个贱婢。”明月像在说最显然的事实。

谢慎觉得有太多往事一下子冲上心头,分不清是甜是苦,在理清楚之前他什么都不能做。所以他从她身上退下来,退出西厢房,在堂屋坐着,命人从乾元宫拿来酒。

她的话一直在头脑里盘旋。他一一回想他们数次最接近的时候,在宫中,在军帐,在天牢,在儿时的广寒宫……又一遍遍对自己诛心诛意。

到后半夜谢慎才确定事情根本不是她说的那样,这时他已经饮下了大量的酒。

想明白自己是又被她耍了一次,他带着三分怒意,一分酒劲,和压抑了太久的渴望,扑到她床上,抱紧了床上人儿,做了他一直一直想做的事。

(十)狂风起于青萍末

旭日东升,谢慎惬意地睁开眼睛。宿醉,微微的头痛挡不住他的好心情。身边人却滚下床,叩头如捣蒜:

“君上,请恕罪。”

谢慎看清了那人是谁,苦笑到心痛。

“是朕的错,淑仪你何罪之有。起来吧,替我更衣。”

从那日起谢慎绝迹广寒宫,淑仪每日去向他汇报时,他也埋头公务。

淑仪都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好像为了确认他没有在听,淑仪在汇报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停下来。谢慎果然没有任何反应。

“皇上我怀孕了。”淑仪鼓起勇气说。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谢慎淡淡的。

淑仪满腹委屈地退了出去——即使自己做到如此地步,他还是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张琇。”谢慎召来太医,“你去广寒宫看看长乐公主的侍婢淑仪。如果怀孕了,封为贵人,如果没有,交由皇后处置。”

淑仪被封为娴贵人,仍住在广寒宫。一时广寒宫两个孕妇,太医进进出出,各宫妃嫔也都来探视,好不热闹。

明月好奇谢慎把淑仪留在广寒宫,是不是有意刺激自己。可她内心毫无波澜,这些年,他都有了五个孩子了,她要难过早就该难过了。她不难过,从前不难过是因为她爱他爱到不介意和别的女人分享。现在不难过,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已不是他的人。她腹里的孩子每天都在提醒她,她已另有所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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