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再一次感觉到了寻舟身上的距离感，像层密密实实的蛛网一样无法逾越。
寻舟拿起自己的弓，从囊中取出一支箭，一边调整位置一边跟潮生说：“如果按照你妈妈那样的说法，那么‘长大’就是从破茧成蝶的幻想里走出来，承认自己只是个飞蛾。”
“嗯，她就是那个意思。”
寻舟拉紧弓弦，在瞄准之后就不再有一丝犹豫，直接松开手让箭飞速冲出——
“既然如此，你不长大也可以。”
一贯干净的声音落在潮生耳中，不疾不徐，莫名地令他心头乍然发颤。
寻舟轻描淡写地说完，就收回手臂，掌中的弓自然平行在地面之上。他转头看着段潮生，发现对方又不知为了什么愣神，两瓣樱红的唇之间微微开启了一条缝隙。
明明是想听寻舟说些赞成母亲的话，可是潮生却在听到他说“你不长大也可以”后，获得了更大的安心。
“我这是射中靶心了吧？”寻舟拾起眼镜，架在英挺的鼻梁上，“还真是。欸，我觉得我现在已经掌握瞄准的精髓了。”
潮生回过神儿，下意识否定他：“得了吧。”
“那我再试一次。”寻舟来了兴致。
“随便你。”
“对了，你有空要不要跟我来上课？”寻舟射箭的时候，总是不合规矩地说话，“反正你在图书馆闲着也是闲着，总会无聊的。”
上课？潮生又会想起被寻舟罚站的经历。原来这个人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那次了。
“英语吗？算了。”潮生拒绝了这个邀请，他高考英语分数好像才刚及格。
“我的课应该不枯燥，真的。”
“你对自己也太有信心了……”
“当然，你要是不信自己过来听。”寻舟瞄准到一半，又转头跟潮生说话，“课上很热闹，你还能认识新朋友。”
认识新朋友吗……虽然不擅长主动交好，但潮生还是愿意结识合得来的人。
“那你先说好，不许叫我回答问题。”
“可以啊。”
潮生还是有点不相信他的承诺：“真的？”
寻舟表情非常诚恳：“不骗你，我上课不喜欢为难人的。”
——果然是个骗子。
被他为难过的潮生心里冷哼一声。
寻舟把视线移回靶子上，意味深长地说：“除非是看着让我很喜欢的学生，我才会一直叫他。”
潮生的思绪被他这句话打乱，怔了怔，随后抬起头。
寻舟松开箭尾，两秒后，他们都听见了箭矢击中靶子的声音。
“哦，又是靶心。”寻舟满意地笑起来，“我今天的成绩应该超过你了吧。”
潮生白了他一眼，“才两箭而已，你得意什么。”
寻舟拿出新的箭，“好吧，那再试一次。”
这次的姿势动作总算符合规矩了，抬起手臂的时候也刻意变慢，好像在表明着决心。
潮生站在一旁，目光集中在寻舟持箭的手指，接着就慢慢移到了男人突出的喉结，再顺着下颚线条不断地往上，注意到了他无比认真而自信的双眼。睫毛根根分明，几乎快要蹭到了眼镜片上。
现在的侧脸，和昨天对着电脑工作的侧脸好像气质不一样，今天的要更温和一点……潮生脑袋轻轻歪着，无意识地得出这个结论。
“段潮生。”寻舟仍然保持着瞄准的持弓动作，冷不丁开口，将潮生的思绪拉回来。
寻舟扬起嘴角，眼睛里也带着笑，“你这样一直盯着我，会让我分心的。”
听到他的话，潮生身体僵了一下，便立即转头不再看他。
被这样突然点名，潮生紧张得快了心跳的节奏，耳廓很快就跟着发红。
第三支箭中了靶，潮生望过去，这才松了口气：“嘁，离靶心这么远，原形毕露了吧。”
寻舟不以为意：“我本来也没想射中靶心。”
说着，他伸出右臂，掌心搂住了潮生的肩膀，加重力气把纤瘦的少年推到自己胸口前方。潮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寻舟按到了他刚才射箭的位置上。
一抬头，视线里刚好能看到正面角度的靶子。
寻舟的声音伴随着一丝温热，拂在潮生的后颈上：“我瞄准的，是你刚才射的那支箭。”
第14章
即使已经与寻舟道别很久，潮生肩膀上也时常会有份重量的错觉。对方当时的力气也不大，或许是自己的身体鲜少与别人接触的原因，才会尤为敏感。
潮生习惯性地登陆谜蓝看看列表唯一的好友，又是灰色头像，期望不出意外地再次落空。
谈不上难过，只是一个人闲下来时没有谁能陪他打发时间，不免感到寂寞。
“打游戏吗，段段？”林邀给他发来了消息。
“好。”
两人打开了语音，随便聊几句后，潮生听出林邀语气明显比平时消沉疲惫，于是试探问他：“心情不好？”
林邀闷闷不乐答：“没事，就吵架了。”
原来是恋爱问题。潮生自认为帮不上忙，所以只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安慰林邀，然后在游戏里更努力地拿下几个人头，免得他们输掉导致林邀情绪更不好。
一局打完后的等待匹配时间，潮生说：“你多想想最近开心的事。”
“开心的事么……噢，今天英语老师说我们班期末都不挂科！”林邀声音总算提起了力气，“我刚开学的时候逃了好几次英语，还以为期末挂定了呢，没想到这老师这么宽宏大量。”
潮生的耳朵自动捕捉到了重点，随口问道：“是那个叫寻舟的吗？”
“嗯。”林邀哈欠打到一半忽然憋住了，“嗯？你还记得他啊。”
“也不是说记得……”潮生握着手机太久，掌心冒了一层汗，“我好像忘跟你提了，你班的英语老师，现在经常来我这里的弓道馆。”
“这么巧啊。”林邀漫不经心地感叹，“我记得你之前说他就住你对面？”
不等潮生回答，林邀又轻笑几声，煞有介事地说：“欸，他该不会是冲你去的吧。”
听到林邀嘴里突然冒出这个没有缘由与逻辑的猜想，潮生第一反应不是顺口否定，而是猝不及防地沉默了。
接着他眉心有一瞬间恍惚，记忆追溯到不久前。自己后颈上那份属于寻舟的沉稳呼吸，此刻仍然在若即若离地发痒。
林邀迟迟没听见潮生说话，似乎察觉到自己刚才说错话了，“怎么了段段？”
潮生发现游戏已经匹配上，连忙答：“没事啊，我在调整耳机。”
他们打了一晚上游戏，潮生过程中偶尔心不在焉，为了防止被林邀胡乱揣测心思，他每次失误就以网络延迟蒙混过关。等时间很晚了，两人才带着满满的困意下线。
热闹过后，潮生摘下耳机，又要面对独自一人的冷清。
不知道Y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出差……潮生缩在被子里，双腿蜷起来凝聚热量。
——他该不会是冲你去的吧。
林邀的话又在脑海中盘旋，像是不小心帮他碰开了一盏残旧的灯，光影忽闪，扰人心神。
——怎么可能。
林邀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平常他不就喜欢满嘴跑火车吗？潮生不停地在心里加重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还下意识张开口，用微弱地声音讲给自己听：“他就是在胡说八道。”
自己跟寻舟从遇见到稍微熟悉，仅仅是因为几次巧合重叠在了一起罢了。
潮生觉得有点疲惫，裹紧身上的被子，翻身换个姿势躺好。
而且寻舟对待他也很正常，不像是有多余的心思。
对，很正常啊。
……很正常吧。
潮生又不自觉地陷入回忆，寻舟的侧脸轮廓在他脑海中逐渐变得模糊，而嘴角翘起的弧度却越来越清晰。
然后一支箭迅速离弦，最终落在了……自己的那支旁边。
潮生心头紧绷起来，他终于意识到此刻的自己好像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