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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GL)(7)

作者: 吕烟海 阅读记录

“我查了呀,没说要下雨啊。”

“台岛的天气预报是不能信的。”

说话之间几个闷雷响起,像是躲在云层里的某种兽类的嘶哑的喊。

“啊,下雨了。”

“散了吧散了吧。”

“别呀,伞呢?有人带伞了么?我们拿伞遮一下。”

“傻了吧你?下雨了还怎么烤?”

被拒绝了的昕和只得叹气,这次沙滩烧烤她期待了好久,没想到就这样泡汤所有期待白费一场。她往塑料袋里回装着食物,交给男生们运去汽车上。昕和看了看四周,发现少了人,“嘉生呢?嘉生哪儿去了?”

被问的人都摇头说不知道。

昕和扔下手里的食物袋,面色焦急地站起来,目光搜寻着整片沙滩,没见到柳嘉生。

一个问一个,问题扩大来,最后所有人都在问——

柳嘉生去哪儿了?

雨已经下了起来,且在几分钟之间雨势转急,班长招呼着所有人上车,昕和担心地说,“嘉生不见了。”

“会不会已经回去了?”说话的人明显不想在雨中等着,很想早点上车回去。

“你们看海里!”忽然有人大声叫起来指向大海。

在雨水之下海面如同沸溅,而在海水之中,汹涌的浪与涛之间,有一个小小的起伏着的黑点。

“千庭你去哪儿?!”

昕和被吓呆了,还没从眼前的一幕反应过来,就听到有人大喊起来。昕和转头看到有人头顶大雨不顾一切地冲向大海。

“千庭......”

海水的冰冷中柳嘉生感到有人搂住了自己,极力把自己往岸上带。柳嘉生拼死挣扎着,两个人一起在海中沉浮。

到底是男生力气更大,被带到浅水处的时候柳嘉生忘恩负义地推开了千庭,从海水里站起来,阴暗的天幕之下,冷湿的雨水之中,她浑身滴着水,制服的衬衫和裙子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披散着头发气场阴郁,像只从海中孵化的妖怪。

身后千庭坐在临岸的浅水中,经过刚才一场相较和制服他耗尽力气,气喘吁吁。

柳嘉生背对着他,一言不发。只有雨水在两个人的身周倾泻而下,哗哗啦啦。

“嘉生!”曾昕和举了伞跑过来,遮过柳嘉生头顶,“别吓我们,你到海里去干嘛?”

柳嘉生并不领情,一把甩开昕和的手,走出伞下,伶仃身影在雨中决绝远去。

“柳嘉生越来越阴了。”和昕和相熟的一个女生走过来,站在她旁边说。

“别那么说......”

“本来就是事实。”女生噘着嘴,“如果不是有张好看的脸的话,就她现在这性格,应该没人愿理她吧?”她望着远处消失的柳嘉生说,一转头看到千庭还在水中,尖叫一声,赶紧举着伞过去拉起千庭。

大雨把千庭的表情冲刷得蒙蒙不清。

很像吧。

同样是这片海。

四年之前,那艘载着年幼的他们去夏城游玩的船在海中浸了水,大船倾覆,孩子们尖叫着落进海水里,被冲散,被卷走,被淹没。

有些没能够回来。

那时他没今天的力气,没能把她从海水中救起来。

千庭觉得太阳穴和眼睛一起剧烈地疼了起来。

四年。

大海之上的台岛,建起了半个新城。如果在空中俯瞰这座海岛,它便如画着半面妆的女子,一半绮丽的新,一半颓唐的旧,岁月中光影斑驳,似乎在若有若无地嘲弄着什么。

街边的小铺子关了一半,变成了咖啡店网吧俱乐部,橘色的灯笼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五色的霓虹。

当大雨再次来临,街上的行人皆急匆匆地归家,汽车风似的驶过,激起一洼一洼的积水,水墙瞬间冲高,又顷刻碎裂,哗啦啦的,满地水光。

于是城市被雨水掏空了,于是城市被雨水填满了。满耳的雨声之中,万籁俱寂。

匆匆的行人之中,柳嘉生是唯一的那个不打伞走得缓慢的人。

柳今元听到敲门声,开了门,一见柳嘉生又是吃惊又是心疼,赶紧把她拉进屋来,找来干毛巾给她擦身体,“怎么搞的?没带伞就给家里打电话啊,妈妈又不是不会去接你。”

她接下柳嘉生肩上的包,拨开她垂在额前湿漉漉的刘海,“赶紧洗澡去。”

柳嘉生往浴室走,柳今元把她拉过来,推进自己的卧室,“用这个,那个有人了。”

家里有两个浴室,一个是公共的,一个在柳今元夫妇的卧室里。

柳嘉生在浴室里洗澡,蒙蒙的白色水汽中是少女鲜嫩的胴体,温热的水流流过青春的皮肤。柳今元在浴室外大声说,“衣服放门外了,妈妈去给你煮点姜汤。”

柳嘉生洗完澡,换上妈妈找来的白色睡裙,穿着拖鞋擦着头发走出来,走廊尽头的公共浴室还在哗啦啦地响着。

柳嘉生在沙发上坐下,柳今元端上来一碗姜汤,嘉生偏头擦着一边的头发,说,“爸爸洗澡真久。”便端过来姜汤,咕噜咕噜喝下。

“慢一点,仔细呛着。”柳今元担忧地皱着眉,在柳嘉生旁边坐下,拿起放在嘉生腿上的毛巾替她擦着头发。

“班上的烧烤活动取消了?”

“嗯。”

“真遗憾,台岛的天气就是说不准,雨说来就来,天气预报说是晴天的。”

“白天一直是晴天。”

柳今元隔着毛巾替嘉生按摩着头皮,嘉生喊了声,“痒。”柳今元笑了笑,把毛巾往下移,替嘉生搓着头发。

走廊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柳今元说,“你好了?”

柳嘉生抬头去望,不远处立着人,一身白色的浴袍,像是雕塑。

“不认识了?是棠玄阿姨。”柳今元说。

柳嘉生的目光凝固住了,忽然之间,打了个喷嚏。

“你这孩子,就爱淋雨。这下可好,感冒了。”柳今元站起来,“妈妈去给你拿感冒药。”

棠玄走过来,在同一张沙发的不远处坐下来。两个人没人说话,微微令人尴尬的沉默。

柳今元从卧室出来,到玄关处换鞋,“家里的感冒药没了,我去前面药店买些回来。”

“没那么严重......”柳嘉生站起来想挽留妈妈,却又在妈妈的眼神中底气不足似的慢慢坐了回去。

“你陪棠玄阿姨说说话。”留下这句话,柳今元走了出去,在身后带上了门。

柳嘉生默默地坐了片刻,才低着头拿过那条已经被濡湿的毛巾,继续擦起头发来。

偏头时却不小心对上身边人的眼睛。

“你是......嘉生?”

“嗯。”

几个字的简单对答后,好像又没有了话可以说。客厅里空气中只剩下柳嘉生擦头发的窸窸窣窣声。

无言之中,柳嘉生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棠玄。

她左颊上那块伤痕一般的红色,嘉生不得其解。

翌日虽是周天,但柳嘉生却起得很早。厨房里柳今元在准备早饭,柳嘉生过去帮忙,时不时地不自觉地往客房方向看。柳今元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

“她和乔离婚了。”柳今元主动告知。

柳嘉生把鸡蛋打进碗里,手抖了一下,一些鸡蛋清就顺着碗流了出来。柳今元赶紧拿过抹布来擦。

“为什么?”柳嘉生看着在水龙头下洗抹布的妈妈的背影问。

瞬间又明白了什么,“棠玄阿姨脸上的伤,是乔......做下的么?乔打她么?”

“是。但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你小孩子少问一点。”

“我已经十六岁了。而且是你主动告诉我的。”

柳今元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靠在流理台上,似有几分疲惫,“她有一个孩子,你知道吧,就是在来台岛那一年怀上的那个孩子。那个孩子现在死了,她和乔的婚姻也走不下去了。”

“为......”柳嘉生还想再问,身后客房传来响动,棠玄开门走了出来。柳嘉生将话就此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