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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客(19)

作者: 慵不语 阅读记录

谢临紧紧手中的木盒,扯扯嘴角:“倘若我没来,你一定对我很失望。”

“不,我只会担忧,你连城门都来不了,情形定不会好。”

京城的日子还是那样的平淡安稳,摆摊的人们懒洋洋地漫步,说着闲言碎语,偶尔传来一声叫卖。这样的日子里,是不该有离别的。

谢临垂着头,不去看沈均的脸,他喉咙发堵,强自忍耐泪意。

沈均唇角不自觉地颤动两下,他抹抹眼睛,迅速翻身上马:“我……我要走了,一有机会,我会来看你。每个月我都会给你寄信。你若不方便写太多,只报个好便可。”

谢临眼里噙了泪水,他蓦然瞥见负责押送的侍卫们一脸不耐。又咬牙忍忍,不让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略点点头,牵马站到路旁。

那些侍卫没有被这离愁别恨感染分毫。看两人说完了话,向谢临草草行礼后,皆催马前行。

谢临呆呆地站在布满灰尘的城门口,望着一行人马远去。这时,沈均猛地一回头——竟是个熟悉的鬼脸!眼睛上翻,舌头伸的老长。

谢临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是他们上课时逗彼此的招数,每次看见,对方都会笑个不停。

笑着笑着,谢临的心情复归平静——沈均是个豁达洒脱的人,江西有山有水,没了自己,沈均也能过得很好,他可以安心的看他远去。

谢临闭上眼睛,学着让眼泪流进鼻子,流入肚里。

等到回去之后,他打开那个精致的木盒。绢帛上的墨迹淡然而深情:岁忽终,感叹情深,念汝不可往……竟是王羲之的《平安帖》

心思飞转——谢临忽而想起很多年前,他们都很幼小的时候。那年沈均六岁,刚刚来京半年。皇帝在花园里逗弄沈均。

“均儿,京城好还是你们老家好?”

沈均毫不犹豫:“这里好——”

皇帝脸上很是得意,准备听沈均歌功颂德:“京城怎么好啊?”

六岁的沈均说话还有口音:“太液湖里有小鱼,阿临可以和均儿一起抓小鱼……”

不是歌功颂德……皇帝有些泄气:“还有呢?”

“有好多大……大屋子,阿临和均儿玩藏猫猫。”

皇帝咳嗽一声,提点道:“有没有觉得京城里的百姓都过的很好,吃穿很好呢?”

沈均憨憨的,只听懂了一个吃字,顿时激动的跳起来:“吃……吃的好……糖葫芦很红很亮,阿临和均儿一起吃。桂花糕好甜好甜,阿临分给均儿一块儿……还有大饭馆,阿临带均儿去吃的。”沈均掰着手指头,断断续续的道:“烧肥鸽,烤鸭包,羊腿肉……香……”

皇帝完全放弃了从沈均身上获得成就感的心思,转而去奚落沈熙:“老沈啊,你不是说你们老家很好么,我怎么看均儿可怜的紧,什么也没见过,什么也没吃过啊?”

沈熙面子挂不住了,冲到儿子面前:“均儿,你说,咱们老家的花园里有没有小鱼?”

沈均乖乖点头,伸手一比:“有……有大鱼。”

沈熙扳回一局,点点头接着道:“咱们老家的桂花糕是最出名的,你在家的时候也不爱吃,怎么一到京城,就说起桂花糕的好处来了?”

沈均傻了,呆呆的站着像个小木头人。

沈熙又傲然道:“你说,烤鸭包,羊腿肉,咱们家哪个没有?怎么就说京城的好了?”

沈均小脸通红,爹爹说的好对,家里什么都有,可是为什么就是觉得京城好呢,为什么来了京城,自己每天都傻笑着,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呢,就连京城的天空都是那么的蓝,白云都是那么的白……

沈均傻乎乎的站着,眨巴着眼睛,他突然灵光一闪,蹦蹦跳跳的跑到谢临面前,拉起谢临的小手:“均儿知道了——家里没有……没有阿临。没有阿临,大鱼也不可爱,再甜的桂花糕也不甜了……屋子再大,也没人陪均儿躲猫猫……”

沈均的回答那么儿气,又是那么得意——他终于回答出了父亲的问题,而且他知道,这就是自己心里的回答。

两个小人儿并肩站着,像两个白玉雕琢的娃娃。皇帝和沈熙都笑了,一旁的顾同归没有笑,气呼呼的跑到中间,一巴掌打在沈均的手上……皇帝和沈熙见状,笑得更是胡子都颤动着……

谢临低下头,强忍了多日的眼泪涌出来,一滴一滴,浸湿了《平安帖》。

他终于意识到,沈均在江西是不会快乐的——他吟歪诗时没有自己叫好,他下馆子时没自己出谋划策,他的题诗找不到合适的画,他打马球时没人并肩,就连做鬼脸,没了自己,回应他的,就只剩沉默。

时间怎么会过得这么快?这不就是昨日才发生的事儿?每个人脸上的笑纹在脑海里还清晰可见。但如今,或生死永隔,或身在樊笼,或江湖夜雨,不知何年何月,才是归期。

在这个深秋,谢临苦盼多年的《平安帖》,在挚友离京的一日。终于到了他的手中。他的眼泪凝结在《平安帖》上,成了念汝不可往最好的注脚。

自沈家离京后,谢铎的心思早已不是隐晦的事,众人在明里暗里争相投靠。

陆有矜牵走照殿青,和冯闻镜成为同一战壕的战友后,二人更是熟稔,他带蔡叔来给敷儿瞧过几次病,冯闻镜却执意给他钱,次数多了,倒让陆有矜觉得不好意思。

只是在这个深秋的国丧期间,敷儿终是撒手而去。

冯闻镜两颊在这几日之间深深凹陷,发上蒙了一层白霜。

谢铎一行人正紧张地筹划夺权,但冯闻镜经此打击,野心已日渐消弭。

自沈家离京后,谢铎的心思早已不是隐晦的事,众人在明里暗里争相投靠。

但陆有矜仍没有应时应景——他牵走照殿青,只因他不忍爱马受困。赠马背后的阴谋,试探他仍是避之不及。

这段时日,他常骑马去郊外爬山,故地重游,难免想起某日秋阳下和男子的畅谈。

但自那日后,二人却再也未曾谋面。

这是永德九年的深秋,皇帝刚刚离去,而太子尚未继位。这个王朝将发生大的变故,宫女们仍旧在凉如水的夜色中坐于阶上轻语,新红起来的歌女亦挂上木头牌。谢铎早已釜底抽薪,他的势力已遍布朝堂,遍布禁卫,遍布军中……

第15章 好景君须记

宓英阁

凤尾竹依旧迎风而立,意态萧然。穿窗而过的阳光温吞的洒下,笔墨纸砚仍然原封不对的摆在桌案上,一起同堂听讲的人,却已寥寥。师傅们也大多外调,只有几个人仍然按时讲书。

漫长的午后,这里没有人着急。已经生出苍苍白发的师傅闲闲的咳嗽几声,讲起千百年之前的往事。

说来奇怪,沈均走后的这段日子是谢临读书最多的时光。他开始推开宓英阁藏书楼沉重的黑漆大门,置身于群书之中。鸟儿低低的掠过朱廊黑瓦。直到暮色时分,谢临的身影才现身于天际之间那重重台阶。

在放课后,他仍会一人步入竹林,风拍打着日渐枯黄的竹叶,除了日渐刺骨的风呼啸而过,还有鸟儿空寂绝望的啼鸣无助地响起。

曾眷恋的竹林,终究荒废了。

沈均刚走时那几日,谢临仍住宫中的水榭,和顾同归每日一早相见,天色转黯后,顾同归目送载着谢临的船儿离开,如此也相安无事。

顾同归对男女之事始终淡然。但对谢临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也暗自警告自己不准再有非分之想。但他逐渐发现,对于表弟,自己并没有浓烈的□□,所以他才敢将这爱表露出来,在爱人面前承担起哥哥的责任和青涩情人的温存。

但随着谢铎愈加放肆的行为,顾同归也无法心平气和的面对谢临了。

在读书的闲暇,谢临为顾同归写了幅扇面,上面画着又大又圆的新橙和绿油油的橘子。只有一句诗:“好景君须记,橙黄橘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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