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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客(3)

作者: 慵不语 阅读记录

众人都不再提起谢临未作诗的事儿,这一缺憾和不合时宜,已经被他的字迹和身份填补的满满当当。有些人也趁机上来求字一副,谢临却摇头婉拒,不再为宴会中人书写一字。

自此后,谢临名声大噪。京官都知道当今陛下的外甥儿,大将谢铎的儿子,写了一笔好字。

因谢临高居王府,出入深宫。一字难见,众人更是将其视为珍品。

直到最近,一次退朝之前,皇帝对众臣道:“听说你们对阿临的字很赞赏,想尽办法求一字一书的,是么?”

众人面面相觑,缄口不答。

皇帝:“朕有个绝妙的主意,还要靠诸位配合——谁家有珍藏的唐宋之前的名家字帖,都可呈上一观。让朕,太子和谢临合力摹写,之后交与你们辨认,若选错了,摹写的仿品你们拿走!若选对了,两份你们统统拿去!”

皇帝话音一落,大殿里顿时响成一片,议论纷纷……

皇帝轻咳一声:“朕不会强人所难!此为雅事,但凭自愿!”

不出三日,此事在官员中已是人尽皆知。众人纷纷拿出自己珍藏的古帖,一来官员们极好风雅之事,如今与皇室雅集频传,说来也是一段佳话。二来他们对珍贵的古帖早已日夜观看,连折痕都烂熟于心,要想以假乱真,谈何容易?到时白赚贵人们的字便好……

半年之后,众人的劲头立减。三人功底颇深,对各种字体信手拈来,又吩咐宫中的匠人们制印,且特意把纸做成年深日久的样子,就连折痕,也细细的做了出来,绝不疏忽任意细微之处。

诸臣收藏的真迹常常有去无回,有人不敢冒险,有人却也愈挫愈勇。

此时书房之中的紫檀宽条案上甜白釉的瓶中插着几束新采的海棠。旁边摆有两方砚,一方砚为玉制,砚首高翘,内凹成凤池,薄而轻滑。另一方端石制成,砚面有青花和纹。几只玳瑁笔摆在砚上。

谢临坐在正中的椅上,正是初春,他身上穿了件月白底水蓝暗纹的长衫,正低头沉思,目光深深地陷在案上的绢本古帖中。

谢临身侧还站着一个略大的少年,眉目清雅,穿着一身长袍,正是太子顾同归。太子同样低眸凝神,但是目光却无法完全集中在古帖之上。案旁的海棠花影浸润在身侧少年的半张脸上,让他垂下的视线不受控制的停在谢临翘起的长睫上。

自从五日前沈均偷偷送来他爹珍藏的《平安帖》之后,两个人就没再走出书房的门。

谢临对周遭的一切都似无所见,似无所闻,他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眼前的这幅字上,时而沉吟不语,时而伸出手指,微微的描幕字的轮廓和形态。

这张梦寐以求的平安帖既到了他手里,他就一定要把它留住。

等到海棠的光影终于从他的颊上移开,落到条案左边儿的墙上。他终于开了口:“表哥,可以写了!”只是他的目光依然灼灼地定在那张古帖上,丝毫未动。

侍立的小太监听了,忙把备在一旁的白釉里飞凤麒麟纹盆端来,谢临挽起袖口,把右手整个浸入到盆里的冰水之中,闭上眼睛,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直到右手的颤抖在冰水中得到完全的遏制,整个人归于沉静,才从水里拿出手来。侍候的小太监忙仔细地为他把手擦干。

谢临稳稳地拿起笔,眼里透出肃然,他执笔挥毫,片刻便挥洒而下,四十几个字墨色淋漓。这幅字看了整整三天,写到纸上,却不过眨眼之间的事儿。

太子仔细端详这新鲜出炉的赝品,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谢临的笔下功夫,笑道,“你啊,也只有这时候能耐得住心思——只是可怜了沈熙,过几日想必要抱帖痛哭了。”

沈均是首辅沈熙的小儿子,和谢临最是要好,经常偷老爹的珍藏和谢临打赌。

谢临把玳瑁笔交给小太监,方才的肃然已然消逝,放松身子躺在椅背上笑道:“愿赌服输!这平安帖在沈熙家藏了十几年,若他还辨认不出真假,那便是和逸少无缘了。”

顾同归淡淡道:“我只怕首辅一着急厥过去。”

谢临斜睨顾同归一眼:“把我这幅字拿回去,再过百年,也不算亏了他家。”

这是少年人说出的痴话,顾同归暗笑摇头。

谢临挺挺腰背,笑道:“好废精神,我要去看他们压箱底的私藏养养眼。”

顾同归一笑,和谢临相伴走入内室。

这是一间简洁的内室书斋,天花板上没有金箔装饰的藻井图案,却真正的价值连城——三面没有门窗的墙上尽是名人书画,这是他们并肩赢来的世间绝品。

谢临和顾同归走进这不过数尺的书斋,踱步凝望,时而面色含笑,时而若有所得,像两位得胜后视察地盘的将军。

谢临眉眼中尽是掩不住的喜悦:“表哥你说——等平安帖到手,收在哪儿合适?”

沈熙一定不知道两个人已经开始算计他的帖子了。

“你说呢?”

“挂蔡襄左侧?”

顾同归却沉吟道:“挂你书房吧,这个帖难得名字寓意好。”

微风吹动了书房的门帘儿,琉璃脆儿的帘钩丁丁当当作响。

谢临声音低下去,沉吟道:“岁忽终,感叹情深,念汝不可往。世人都叫它平安帖,表哥,为什么我读起来却总觉得有几分无奈。”

顾同归一怔,伸手轻轻在谢临额上点了点,笑道:“平日什么都不想的小脑袋今天想得倒还挺深。”

谢临道:“要是沈均认出了哪个是摹本,不选我的怎么办?”

“那就把王逸少给他嘛,省的他老爹回去再哭一场,万一这次哭着哭着来了气,说不准还会把他拾掇一顿。”

谢临笑着摇摇头:“就是沈均把他家的房子烧了,他爹也不会动他一根指头。”

他的声音低下去:“可惜舅舅还不能运笔,他写草书才是已臻化境。”

顾同归叹声气,许久才缓缓道:“我倒不是十分在意结果。那些虽说是仿本,却是你花了很多心思写的。王逸少的字写的再精妙,我却不识其人,也不知他帖中的姜道是谁。但若看了你的,我就能想出来你哪个字摹了一天,哪个字只练了两个时辰便过了,还能想起来咱们此刻说的话……”

莲花香炉中散发出味道极淡的九和香,在这历代的落笔烟云中,光阴寂静无声的倾斜而下。

平安帖书于深冬,而在这温婉的春日中,两人只能感到似是而非的无奈,却从没想过江天一色的春光,月白风清的春夜,都会随着沙漏无声的流逝,终难再返。

第3章 客居

陆有矜在京里住的地方是陆家很早置办的宅子,他长到十几岁,算起来也没住过几次。

巷子的尽头有一口井,供几户人家打水。巷中有流水从各家门前穿过,陆有矜牵马走进时,有几个老妈子聚在一起,在门外就着流水洗菜。

宅门在树木的掩映下露出木质的门扉,前厅后院一应俱全,卧房和书房也都铺上了厚厚的提花地毯,还安置了褐色的木质床具,圆桌方椅。

陆有矜知道是母亲遣人来为自己添置的,母亲常年在京里打理深柳堂,救治京城百姓,坚决不和父亲同去甘肃。几年之后,两人俨然只剩夫妻名头。

陆有矜躺在床上枕着手,心思纷乱,便拿出随身携带的册子翻阅。这本泛黄的小册子上凝聚了父亲一生的心血,有作战地图,有陕甘边境运粮路线,还有简略的兵阵排列——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也不知还中用不?

在这陌生的京城,册子散发的气息让他安心。约莫辰时,他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陆有矜一早就穿戴整齐,到右银台门上任,右银台和左银台是外廷内宫临界处的两个侧门,分列两侧遥遥相望。

陆有矜走到城门口时,瞧见几个腰间佩刀的侍卫正和一个身着六品守将服色的人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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