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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堂(95)

林云暖一点一点滑下去,张口……听见木奕珩从喉咙里溢出一声长叹。

乞巧节,木紫烟回来与几个姐妹、嫂子们玩,林云暖小腹微微隆起,穿着宽大的衣裳,去了上院。

一进门,就察觉到屋里欢声笑语的气氛有些冷凝。

木大夫人叫人搀着她,小心移步到里面去,也不许她施礼,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听说你昨儿崴了脚,可要紧?没扯到肚子吧?”

林云暖面色一红,有些羞愧。——全怪木奕珩这个没羞没臊的,非拉着她一起洗澡,出来时为了躲他,脚上崴了一下。也不知哪个嘴碎的,巴巴说与大夫人知道。

“不妨事,下回知道小心的了……”她低声认了错,也不必大夫人提点。

说着话儿,二夫人和四奶奶、五奶奶来了。妯娌几个和木紫烟都亲近,稍间又笑闹开了。林云暖孤零零坐在木大夫人身边,与这热闹气氛格格不入。

她知道,木紫烟和木清河她们都对她有些敌意,只不知,是因为她名声不好,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用过饭木家的姊妹们就约着一同去游莲池。这季节荷花开得正好,府里有一大片池子,泊了两艘小船,正为女眷赏花之用。

想象傍晚游船在河里,清风夹送来阵阵荷香,多半是种极好的享受吧?

但她有孕在身,是上不得船的,大家又得特别照顾她,又不是很想和她一起玩,她何必去找不痛快呢?推说有些乏了,告辞出来,自己领着悦欢在院里随便赏赏花。适才吃了几块巧果有点不舒服,停在一丛芭蕉旁边恶心了好一会儿。

真想离去,陡然听见一声压低的哭泣。

“大妹妹,你别哭啊,这到底怎么了?”

是木大奶奶的声音!

大妹妹,不就是木紫烟?

林云暖不欲下作的听人墙角,连忙朝悦欢打手势悄悄离开。

身后木紫烟哭诉的话只入耳一半:“那狼心狗肺的东西收了卫子谚送的一个妾,生得妖妖调调,惯会伺候人的,勾得他没了魂,我不过叫来敲打一番,他就敢当着人面给我难堪,我是瞧……”

走回自己院里,心脏还砰砰跳动,这要是给木紫烟撞见她在芭蕉后头,不定又怎么猜忌她呢。

午后闷热,小丫头们都躲懒去了,廊下无人,才步上台阶,就又不小心听了回墙角。

“……肚子里怀着孩子,还不忘勾着爷做那事?”

林云暖面色一沉,住了步子。悦欢一脸气愤,给她横了一眼,垂下头,退了一步。

屋里说话的,是个陌生的女声,听来应是年岁不小。

“也是,不是这种下贱货色,又怎能哄得九爷娶她进门?男人么,在床上耳朵最是软,只要伺候他高兴,有什么不肯答应的?”

另一个声音有些不悦:“娘,您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在女儿跟前,说这些合适么?”

悦欢与林云暖对视一眼,蹙紧了眉头。是春熙。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都多大了?若非你没用,怎会到现在都没近过爷的身?那贱妇怀了孩子,正是你的大好机会,不趁着这时候定下名分,难道你要等那贱妇随便打发你嫁个奴才?”

“娘告诉你,这时候要脸不行的,你这样好看,又是贴身服侍多年的,你当爷真没想头?多半是你太端着,叫爷拿不准你什么意思,这才耽搁这许多年。如今你已大了,可拖不得了。那贱妇有孕嗜睡,你大把机会,午歇时你把翠文他们都撵出去,引着爷去书房……”

林云暖听不下去了。

这世上竟有这样为娘的人!

“悦欢!”林云暖拔高音调,突然喊悦欢的名字。

屋里两人一惊,连忙快步出来。

林云暖打量那婆子,依稀,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何嬷嬷?

“奶奶……”春熙明显慌乱,脸上泪痕未干,还是何嬷嬷扯了她一把,才勉强站稳。

“何嬷嬷来了?屋里坐。可是等得久了?是老夫人有话要与我说?”林云暖态度客气,看起来并无不妥。

“不是不是,老奴今儿不当值,听说春熙丫头有些不舒坦,过来瞧瞧她。这丫头是老奴的闺女,蒙九爷九奶奶照拂,还未与九奶奶磕头谢过……”

林云暖如何能让她行礼下去?老夫人身边的嬷嬷,那都是一等一的体面人,木大夫人见了,也得客气三分,遑论她一个新嫁进来的小辈?

“春熙,赶紧扶着你娘。嬷嬷客气了,春熙在九爷身边久,我才新嫁过来,好些事需得跟春熙请教呢。可当不得您一句谢。”又吩咐悦欢:“去把昨儿爷带回来的点心给嬷嬷装一盒。”

何嬷嬷笑着客气几句,告辞出来。

林云暖与春熙道:“这里不用伺候,你们不必拘束,今儿姑娘节,你们都玩去吧。屋里有悦欢就成。”

人都走了,林云暖躺在帐中,只觉百爪挠心。

有人觊觎她的男人,她当如何?要撕下脸皮,与一个下人斗么?

越想越生气,觉得木奕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上回在大夫人院子里调戏那个叫金鸽的小丫头,她可是亲眼瞧见的。

只等木奕珩回来,非得好好掐他几把出气,谁知木奕珩这晚一夜未归,打发张勇回来报信,说有公差在身,连夜往宛平军署去了。

再回来,是两天后,弄得灰头土脸的,去净房洗漱,睡了一上午才起。

“乱党抓住了,总算不必在童杰手下当值,以后依旧回我的守御所去。”木奕珩坐下吃饭,与她闲话。

林云暖手里摆弄一对小鞋子,拿起来给他瞧:“好看吗?春熙和翠文做的,针脚细腻,这小虎头活了似的。”

木奕珩笑笑:“你喜欢就好。”

林云暖又拿起一件小衣裳:“瞧这大红的颜色,太艳了,也不知是男孩女孩,穿着好不好看。”

木奕珩抬眼朝她看,“怎么你这点自信都没有?你男人是谁?你男人生的孩子会不好看?”

林云暖撇嘴:“你长得,太秀气了。是个女孩还好,若生了儿子,长你这张脸,再穿件红衣裳,人家连他男女都分不出了。”

木奕珩瞪眼:“你说谁女相?老子这是威武雄健!”

转眼,又笑道:“生个闺女,若像你,这么勾人,嘿嘿……不过算了,你还是给我生个儿子。闺女长大了要给男人欺负,光是想想我就要杀人了。”

林云暖知道他狗嘴吐不出象牙,也不理他,翻翻捡捡,把大家做的小衣裳都瞧了一遍。适时春熙翠文过来收拾,她就伸个懒腰,“木奕珩,我要去午睡了,你才起来,若是闲不过就自己找事做,莫来烦我。”

木奕珩咬牙切齿看她抚着肚子去里头歇息。想了想,翻出一套话本来,坐在窗下看了一会儿。

等饭食消化差不多了就去练剑,回来又冲了一遍凉水。屏风后头,他伸手拿巾帕,拿了个空。

回身,春熙捧着巾子,绕到屏风后来了。

木奕珩伸手,她没递巾布,抬眼含泪瞧着他。

木奕珩一把夺回巾布,围在腰上,转身就走。

“九爷!”春熙悲切地唤了一声。

他回眸,望见春熙楚楚可怜的一双水眸。

稚嫩的面庞泛着红晕,嘴唇紧抿,眼角眉梢透着哀求。

她娘说的对。她的时间不多了。

九爷突然娶妻,打她一个措手不及。将来婚事都在主母手上,说不准就随随便便将她配了人。

她这个年纪还贴身伺候男主子的丫头,一般都做了通房,新妇偏偏装糊涂,不肯替她做主,更时时霸占着九爷,叫她如何还能忍下去?

春熙哭得梨花带雨,凄凄凝眸望着心爱的男人。她与他有相伴多年的情分,她相信她的态度,他应该已经懂了。

木奕珩的确懂了。

他居高临下望着眼前的侍婢。

木家各房公子十四五岁起,便单置院子,身边配的丫鬟,都作通房之用。他不否认,他也曾起过几番念头,想要收人在房中。可既然错过,总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