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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4)

作者: 沈家大院 阅读记录

沈熙怕他扯坏了嗓子,安抚他:“没事,我不痛的,你别怕。”

“你骗人,流了这么多血,怎么可能不痛,是我不好,我错了,你别死……”方正清说到最后,带着点哭腔,从沈熙的角度,可以看见有泪珠挂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像雨后的栖息在菏叶上的露珠。

可是他的小少爷怎么可以有雨后呢,他就应该天天开开心心的。沈熙轻柔地替他拭去眼泪:“你凑近一点,我有话要对你讲。”

方正清乖乖地把耳朵凑到沈熙的嘴边,沈熙郑重其事地说:“其实我小的时候在村头被大黄狗咬过,屁/股上现在还有疤。”

“……”

“你现在应该笑。”

“…??”

沈熙认真地道:“一排长和我说的,把最糗的事讲给你听,你就会开心。”

方正清听到这句话,眼泪掉得更凶了。

沈熙无奈,忍着痛说:“好了,别哭了,笑一个。”

方正清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沈熙叹了口气:“我就说我这个人嘴笨,不会哄人,你以后少难过一些,我就不会像今天这般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第7章 第七章

沈熙昏迷了两天才醒,医生说子弹差一点就伤到动脉了,幸好他福大命大。

旁边病床的是隔壁连副连长,老熟人,揶揄道:“沈连长,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在病房看见你。”

沈熙摸摸肩膀,挺疼,但不是不能忍,便淡淡地应了句:“没事儿,小伤。”

“没事就好,你这一出给你们连的人吓的,天天有人往这边跑。”

沈熙听见有人过来顿了顿,问道:“你有看到一个白白净净的人吗。”

那人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来的人我都认识,就愣子小王小刘他们。”

沈熙垂了眼。

医生不放人,沈熙又躺了几天,期间也有几个人过来看他,但是都不是方正清。

方正清没来。

不来也好,他现在的模样太过狼狈,让方正清见到了,不合适。沈熙这样想着,准备睡了,突然听到有沙沙的声音。

一个影子悄悄地进来,他走到离沈熙大概有五步的距离便停下,就那么远远地看着。

沈熙说:“你怎么不多穿点。”

方正清一惊,然后讪讪地笑了:“你醒着呢。”

“嗯。”

沈熙从床上坐了起来,方正清忙过去:“你想拿什么我帮你。”

沈熙说:“我总躺着憋得慌,你陪我下去逛逛。”

“可是伤口……”

“伤口没事。”

已是深夜,大地沉沉地睡去,要不是两个人呼吸,要不是雪吱嘎呻/吟,这样的夜是寂静无声的。

沈熙披着军大衣在前面走,方正清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沈熙叹了口气,一转头,用军大衣将人裹住。

方正清惊愕地看着他,沈熙将他的头摁到怀里。他比方正清高一个头,正好可以把下巴放在方正清柔软的发上,他说:“这样暖和。”

方正清嗯了一声。

晚风寂寂,月色朦朦,方正清趴在沈熙怀里闷闷地说:“我不是故意不来的。”

沈熙:“嗯。”

方正清又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初没有执意留在这,事情会不会变得更好,小老鼠不会死,你也不会受伤。”

沈熙拍拍他的背,方正清不再说话了,沈熙感觉到前襟有温热的液体一点点渗入皮肤,在他的心里烫了一块小疤。

他有些手足无措,想了想,只能笨拙地安慰道:“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比你还小一点,那场仗打得很艰苦,我们弹药没了,只能和敌人拼刺刀。”

“你见过拼刺刀没?”

方正清微微摇头,沈熙知道他在听,便继续讲道:“那要比现在的战场残忍得多,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就接着他的步伐冲上去。没有停歇,也不敢停歇。”

“……然后呢。”

“等援兵到的时候,地上全是血与尸骸,有敌人的,也有我们自己的。我举目四望,周围只剩了十几个人。”沈熙停了下:“嗯…你要知道,我们当时那个连,在战争到来之前,也曾有百来号人的。”

“那个时候,也是一起吃饭,一起盼着战争结束,回家该娶老婆的娶老婆,该带孩子带孩子这样。可是后来枪来了,手榴弹来了,大多数人都死了。”

方正清搂着沈熙的腰的手紧了紧,沈熙安抚地轻拍两下,继续说:“当时我就想啊,现在所有站着的人都是带着死去的人的希望活着的。”

方正清抬头:“嗯。”

沈熙笑了,冷硬地面部线条因此柔和了下来,他轻轻将方正清的碎发拨开,露出他水润明亮的眼睛:“生于战场,死于战场,是战士的宿命,无论是小老鼠的死还是万一哪天我也遭受不测,都不是你的错,你用不着自责。”

“这些我都知道…”沈熙看向方正清,他的眼里有山,有漫天的星河,也有沈熙的身影,沈熙听见他说:“可是你……可不可以一直活着。”

方正清说完,有些羞赧,又把脸埋在了沈熙怀里。

一定是夜色过于撩人,沈熙觉得自己关不住心里那头凶兽了,他撩开方正清的头发,虔诚地吻了下去:“嗯,我命很硬的,阎王爷不愿意收我。”

第8章 第八章

方正清大抵是被吓到了,那天过后就一直躲着沈熙,沈熙伤好了归队没见到方正清的影子,等着吃饭时间,方正清还是不见踪影,沈熙顺着路找过去,看见方正清在一大群排长班长中间说说笑笑。

沈熙坐在旁边,静静地等一群人散了伙儿,快速跟上方正清的步子。

方正清打水,他就把方正清放到一旁的饭盒刷好;方正清修整装备,他就帮他把弹夹装满,配枪擦好。

愣子悄悄地拽方正清袖子:“小方连长,沈连长惹你生气了?”

方正清:“没有。”

愣子说:“那你理理他呗,我看沈连长挺可怜的,感觉怪像阿黄的。”

阿黄是炊事班养的狗,冬天粮食吃紧,自己的饭都不够吃,更别提动物了。阿黄吃不大饱,就一天天耷拉着脑袋,拱拱这个拱拱那个,指望着有人好心送它点什么。

方正清被他这个比喻逗笑了,拍了下愣子的脑袋:“想什么呢。”

沈熙有点落寞,方正清都不对他笑了,他连阿黄都不如。

这天轮到沈熙和方正清站夜岗,沈熙浅眠,交接班的人喊了一声他就醒了。那人又想喊方正清,沈熙挥挥手,示意他自己喊就行。那人点点头,头重脚轻地去睡了。

沈熙把军大衣穿好,凭着记忆摸过去。月色下,方正清睡得香甜,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

沈熙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还是不忍心叫他,就自己去了。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方正清才一深一浅地踩着雪过来,沈熙怕他摔了,上前虚扶着他。

方正清埋怨他:“你怎么不叫我起来啊”,可能是刚睡醒的原因,他的声音带着点鼻音,听起来软绵绵的。

沈熙讷讷地说:“我看你睡得香,想让你多睡会儿。”

方正清哦了一声。

他们身后是没有围墙的营房和高炮阵地,三面稻田,不远处是村庄。

两个人就那么端着枪站着,四处是呼呼的风,未融的雪在月亮的照耀下反射出冷光。

方正清突然说:“其实我是知道当初你放水了。最后一次打靶的时候,你眼睛看的不是靶心。”

沈熙:“……嗯。”

“其实愣子还告诉我,你总把最后喜欢的东西留到最后。”方正清转过头,夜晚为他镀上了暗色的边,他说:“沈熙,你是不是老家有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弟弟,要不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沈熙抚上方正清的脸,顺着夜色一点点划过他的轮廓,最后停留在他浅色的唇上,他宠溺地笑了:“不是,我无父无母,没有弟弟,只有一个喜欢的人。我喜欢他,便想对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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