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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剧魅影]界桥(54)

作者: 甜蜜桂花糖 阅读记录

他仅是一直在忍耐。

埃里克忽然之间低下头,眼泪一滴滴从他干涸的眼眶里砸下来。他抽搐着身子,无声而激烈地痛哭起来。

随着他的流出第一滴眼泪,那种灼烧灵魂般的痛苦消失了。埃里克不再感受到有一种力量在撕扯他剩余的半个灵魂,因为那本来已经远去。他仅仅是感到悲伤如同海洋淹没了头顶,他再也无法呼吸,再也无法感受,身心漂浮在这痛苦之海中,苦涩的盐分是他眼泪一般的味道。

埃里克心想,他怎能不为那歌声发狂着迷呢?他怎能不被深深感动和落泪呢?就算他无数次欺骗自己,那只是爱丽儿的歌喉与爱丽儿的故事,可是他难道不知?使小美人鱼之歌声动人的乃是小美人鱼之灵魂,而使伊妮德之歌声闪耀的必然是她自己的灵魂。巫婆可以给予她美人鱼的声带和喉咙,却独独无法替换掉她的灵魂!而正是她的灵魂使他目眩神迷,深深陶醉并且移不开眼。

是那个灵魂,同他初见时一般明净饱满、纯洁无瑕。埃里克惊异地发现,自己仍能清晰回忆起与她初见时的每一处细节。他的靴子是如何沙沙地踩着地上的积雪,而她的金发是如何被冬日的暖阳戴上了一圈温暖的光环。这简直近似爱情,可又绝不是埃里克能够相信和承认的爱情。他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再动摇,却又无时无刻不在自我否决,带来深深的痛苦与自我厌弃。

是的,早在很久之前,当巫婆将那颗美人鱼歌声的种子交给了那位年轻的公爵小姐,使她以自己的心灵之土滋养培育时,那最终的美妙从何而来便已注定。他们最开始相互吸引的便是灵魂,而所谓的能够聆听只是一个理由——那的确对于纾解埃里克的茫然与痛苦有着极大的帮助,可是这件事也唯独放在伊妮德身上才能具备意义,而那仅仅是他们沟通灵魂的帮助之一。

现在,埃里克终于能够明白,那个灵魂曾经怎样地滋养和丰富过他丑陋而不凡的心灵。他茫然而疲惫地倚靠在歌剧院的座椅上,周围人声鼎沸、欢歌不停,他却凝视着那身影消失的地方默默无言。被极大的惊悚与恐怖凉透了后背,仿佛清楚这便是最后一面。

是她的歌声呼唤出了他的灵魂,使他得以认清片刻的真实。她动情的演绎正如小美人鱼丢向大海的那把匕首,直接刺入他躲藏的卑劣灵魂,使他动弹不得。伊妮德是如此了解他,和如此地爱他。她就像是这世界上的另一个他——更好的他。她以悲悯的目光注视着他,用温柔心碎的声音呼唤他,请求他来到她的身边,来到天国的世界。

她因为太过美好而被放弃和死去,他却因为太过卑劣而苟活在人间。

一瞬间,电光火石,埃里克完全清醒地认识到了他长久逃避的真相。他知道不久后这股清醒的勇气便会消失殆尽,所以他必须立刻去找到她,在反悔之前做出不能逃避的誓言。即便他那份自己都无法估量的卑鄙仍可反污为咒语魔术。他得去找他,可是他被困在这张座椅上,动弹不得。命运的伟力把他给压倒了,他听见什么人在他的耳边叹息,是风声吗。

“伊妮德,别走。”他喃喃地说着,“伊妮德,我们谈谈。”

根本不会有结果的,他知道。他就像是底下沟里腐臭的死尸,灵魂深处有着割裂不去的卑劣、虚弱、懦顿和畏缩,他想穿一件光辉灿烂的羽衣,想忽视这些无法拔去的丑陋,所以就没办法得出和她的结果。除非他遭到致命的打击,或者惨痛的教训,才可能有所改善。而且这教训必然是血淋淋而不可挽救,必然是应验在他不敢去爱的地方!

“克里斯汀,克里斯汀。”他又开始念这个名字,紧闭上双眼,流出眼泪,像是念着某种自己已不再相信的咒语,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别的了,“克里斯汀,我的爱人……帮助我。”

“不,伊妮德,我们谈谈……”灵魂掠过一阵火燎的疼痛,埃里克再度如梦初醒。他想要站起来大声喊叫,却只是无力地萎缩在座椅上,冷汗涔涔。

孤岛上我向爱呼救,却杳然无回应。

“天就要亮了,天就要亮了。”他神经质地重复着,“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

她就要走了,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放弃自己最后的希望了。

“克里斯汀……”他悲哀而小声地念着。

他似乎哭得更加厉害了,灵魂深处有谁在撕心裂肺地咳嗽,可是他听不清了,他开始累了,眼睛睁不开犯困,想要沉入黑甜和遗忘的梦境。在那里面他是安全的。

不……请别走!

他又带着精神的极大损耗,万分疲倦地睡着了。

当他醒来他会忘记一切,当他醒来他将不再挣扎。当他醒来他或许重回癫狂,但必然喊着的是另一个名字。埃里克曾经有过一次前所未有的昏沉睡眠,足以与今日相媲美。

那是他将黑丝带系上脖颈的日子。

……

庆功宴终于开始了。

它无疑是盛大的。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数不清的客人端着金色的香槟酒,摩挲着华美的裙踞,互相攀谈以及发出笑声。它又无疑是不够盛大的,因为再怎样丰富的前期准备,也无法预料到《海的女儿》的空前胜利——自然,根本没有庆功宴的规格足以容纳人们对它的狂热喜爱!应当说再怎样的庆祝都是不足够的!

更何况所有人都被欢乐的气氛冲昏了头脑,所有人都被激烈的喜悦陶醉了心灵。他们踏着醉酒般的脚步涌进来,急于分享心中的情感或是找剧组人员攀谈。就连端着香槟酒的侍者,脚步也显得莽撞而滑稽,带着活泼的快乐。这是相当热闹、盛大的庆功宴。

安德烈和弗明都高兴坏了!他们拼命招呼这些平日少能攀谈的大人物。可是他们肥胖的面容上不一会儿便出现为难,因为所有人都在问他们:“我们的女主角在哪儿?”

“我迫不及待想要见她哩!”一名年轻的男子活泼地说道。

“这个嘛……”安德烈用手绢拼命擦拭脑门上的汗水,“请大家稍安勿躁。伊妮德小姐她其实……哦,她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先走了。这个嘛……”他本想一同交代伊妮德只演首场的事宜,但现在却又被这群狂热的观众给吓坏,只好缄默不言。

他小而圆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闪动焦急的贼光,思索着糊弄过观众们的办法。忽然之间,他眼前一亮。安德烈用夸张的语调感叹道:“不过,我们天才的剧作者却在这里!”

他用手势热情地指向角落里的男人:“看,那就是《海的女儿》的创作者埃里克!”殷勤而不失胆怯地介绍道:“我想,《海的女儿》假如有一半的荣光属于伊妮德,那么剩下的一半必然属于剧作者埃里克!”

“况且埃里克不仅是这部作品的剧作者,他还提供了舞台布景和灯光、机关的许多支持。你们所见的那些前所未有的异景,正是出自埃里克之手的创意。”弗明补充道。

显然他和安德烈想到了同样的地方,决定先用埃里克引开观众们急于喷涌的赞美欲,解伊妮德不见的一时之急。他们心中又生出人心易有的不满足来,对这位罕见的歌者感到不悦:便是只肯唱首场,难道连庆功宴都不肯出席?假如她能挽着他们其中之一的手臂,那么将有多少笑容可掬的大人物来认识他们呀!

不过无论心中涌现何等念头,至少此刻面上他们仍是对伊妮德赞不绝口,同时又拼命向狂热的观众们推荐埃里克。等到这些剧迷们终于确信无法从他们口中榨出伊妮德小姐芳踪,并大感失望之时,他们总算如同潮水一般向角落里独自沉思的作曲家埃里克涌去了。

安德烈与弗明在他们的身后,以喜剧中常见的滑稽丑角的方式长长叹了一口气。

“亲爱的安德烈,我可再也不想有这种遭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