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歌剧魅影]界桥(61)

作者: 甜蜜桂花糖 阅读记录

埃里克想要竭力叫自己冷静下来。午夜的巴黎街上不会有多少人,不会。况且玫瑰花瓣未必就能恰到好处地拂过眼睛,要不然巫婆大可以加倍嘲弄他——再说,就算有一小部分人的确被赐下了慧眼……只要大多数人眼中的他还是英俊的那就够了!他比谁都清楚蠢人的盲从。只要别人都夸赞他英俊不凡,那剩下的人便只会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为了证明眼睛不瞎,反而更卖力地要使别人也信服。

对,国王的新衣,对,就是这样的故事!他不害怕,他求的本来就是虚荣的面皮,真假本没什么分别——但是……但是……埃里克的心在颤抖。他不能不想起一个那时候一定在街头的身影。

那是伊妮德,身披灰袍,安静吟唱行走的伊妮德。那时她才刚刚来到巴黎,居无定所,夜里也只是蜷缩在路边小憩。埃里克的心脏剧烈地疼痛起来,幻觉里他仿佛又看见她出现在他眼前:踏着轻盈而高雅的步子,神色忧郁文静,脸颊苍白,唇带微笑。

她走在落雪的巴黎城,便如雪一样洁白美好,也如雪一般易逝。她忽然停下,抬起脸来,有一片鲜红的玫瑰花瓣亲吻过她明媚湛蓝如天空的眼眸,又悄然飞走。

这幅场景突兀地出现在埃里克面前,再没什么想象能够如此真实。埃里克越想越慌张,一时间竟是天旋地转,发现自己已跪倒在地。他大口喘息,汗流双颊,却说不出话来。

他害怕,害怕到了极点,最害怕的是那可能是真的,而且是发生在过去、他所不知道的真实,已经奠定而无法改写。埃里克狂悖而混乱地心想,假如非要有一双眼睛能看见他真正的脸,他情愿是自己的!就叫他在镜子里认清自己的丑陋和丑恶吧!就叫他时时刻刻被痛苦提醒,一切只是假梦吧!为什么要叫她看见?为什么要叫她看见!

他还不曾向巫婆发问便已几乎认定这个事实,然后泣不成声。

“别这么对我,别这么对我。”他喃喃地说道。事实竟如此讽刺可笑,将他的自尊反复打碎黏合,如同对待玩偶。可他必须抬起头来,因为这梦境即使是假,他也痛苦到无法忍受了。

“告诉我!告诉我!”埃里克喊道,“巫婆,求求你!我不求你告诉我那玫瑰被多少人碰过,但求你告诉我,伊妮德!伊妮德她碰过那玫瑰没有!她碰过那玫瑰没有!”声音泣血。

巫婆咯着牙笑了起来,阴森森的。

“她当然碰过。”

一句话,彻底宣布了埃里克的死刑。

作者有话要说:*吃到更新的大家都感到开心愉快吗!】总之我很开心!

第57章 奇异恩典

“她走在巴黎的路上, 她的心灵明净一如月光。”

巫婆像是要用歌剧的强调来演唱。但她实在不擅此道, 破音和怪调使得分明轻柔的曲调也诡异不祥起来。而埃里克只是睁大一双绿眼睛, 躺在地上绝望而痛苦地听着。

“她听见风声于是仰起脸庞,玫瑰花瓣落在她的脸上。”

难听又嘶哑的乌鸦般的歌声, 却在说着这么美丽又绝望的意象, 这样幻灭的希望。埃里克痛苦地在地上抽搐, 他低声喊道:“不!不!”

巫婆却对他说道:“在你做出命运抉择的那一天,不肯甘熄的风把花瓣卷了下去。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使你痛苦的一切。伊妮德碰到了那片玫瑰花瓣, 它拂过她的左眼, 又滑过她挺翘优美的鼻尖, 吻了吻脸颊便落在地上。因此, 她的左眼可看穿真相,而她的右眼则凝视虚假。”

这种令人痛苦不堪的对比, 就像是把最后的保护层给撕开, 逼迫他让她看清,他是怎样虚荣而可笑的小丑, 他是怎样挣扎而堕落的懦夫!

“当她闭上眼睛,心存安宁,便可望见你外表的美好。”

“当她睁开眼睛,凝神冷冰, 你真正的丑恶暴露无遗。”

……

等到埃里克终于从痛苦中摆脱出来时, 巫婆已经不见了。

是的,她又不见了,正如来时一样无影无踪。

埃里克自嘲地笑了。刚开始这笑仅是低低的, 之后越来越癫狂,混杂着剧烈的痛苦,几乎掀翻这座地底的王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疯狂地笑着。

他于是跌跌撞撞地行走着唱起歌来,埃里克的歌声自然比巫婆动听许多。这里空旷无人,他唱给自己,当然也只有自己,没人能听到,永远都不会有人能够听到。能听到的人已经被他亲手赶走,埃里克!埃里克!天大的笑话!

他终于能够痛苦欲绝地审判自己,因为再无旁人,再无退路。他的痛苦也陷于己身,没有办法被旁人抚慰,要么发泄,要么毁灭。他的手指按着弦琴,被锋利的弦给割破,流出了暗红的血。

他嘶哑地唱道:

“我已成旧日之奴隶。

容貌为华丽羽衣,使我作茧自缚。

我愚钝骄傲,我懦弱卑鄙。

我曾作夜晚的王子,鄙夷白日时的委顿。

如今之我,已然死去。”

“我已成,容貌之奴隶……”

他亲手所择定的竟是如此荒谬残忍的命运,他想竭力伪装的一切在她面前原来早已被卸下。她那些温柔明净的眼光中,从来没有一丝的厌弃。他又怎么……怎么……

事实上,他早就该猜到一切。险恶的命运,何尝对他许以宽柔?何况这次他自己便是大错特错。他失却的歌声在她那里重拾,他伪装的华衣自然也在她那里撕开。可是……怎么……

为何偏偏是她?为何偏偏是伊妮德?埃里克痛苦地抱住脑袋,蜷缩在地上。

她来到巴黎又离开巴黎,使他的心灵如浸冰雪,如焚烈火。他不能不蒙她指引,又不能不恨她指引。他之渴慕的幸福,不过是建立在浮沙之上的辉煌宫殿。他全部的虚荣,乃是幸福之最奇异的恩典。他迫使心的一隅沉睡,如同迫使自己赶走她,叫她远走!可是——

“我们终将被心中曾经沉睡的东西所摧毁。”

埃里克低沉唱道,似哭似笑。

他终于地认清真相,在这一刻,他面前的世界只有她与旁人的分别。曾经叫他如痴如狂的克里斯汀,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叫他悲痛欲绝的伊妮德,叫他欢欣交加的伊妮德,叫他暴怒决绝的伊妮德,她现在该在哪里呀!

他是不肯叫她看到这张丑脸的,可是事与愿违。她就像是他,一个更好的他可能拥有的明净无瑕的灵魂。埃里克固然知道自己多么扭曲丑陋,却不能不流着泪渴望那一种可能。什么真相啊,什么心灵啊,他要来做什么?他嚎啕大哭,为的自己用来谄媚世间的完好面容,竟骗不过所有的人——他自己与她。除此之外,又算什么?又有什么?

如今他回忆起自己以种种言行伤她,逼迫她离开巴黎之时,固然许多痛悔,却也有愧疚之中的浅淡欣慰。埃里克终于能剖开自己的心灵,深思自己的动机。当时,他毫不羞愧,这其中自然是因为懦弱和卑劣,却也有着一二分他自己也不愿承认的爱意的缘故。

他清楚她的身体因在巴黎的停留而日渐衰落,痛苦撕扯着他的灵魂,独占欲使他不顾一切叫她留下,哪怕代价是她衰败而死!可是,他又逼走了她,深知只要走出这座巴黎城,她的身体便会逐渐康复,再无病痛。而他的卑鄙使她的心绝不会回首。

可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尽管有着一二的因素,埃里克仍不得不承认,致使他逼走她的,是卑劣与懦弱,是不敢面对,是无能者的下流。他口不择言地伤害她,见她痛苦至极却不敢愧疚,因为他深知自己用最后的冷酷卑鄙封住的是同等的滔天痛苦。他若当一个浅薄的小人,还能轻浮地心疼。他若要面对真相,他就要和她一样、甚至比她更加地痛苦和绝望!因为他正是那亲手毁掉一切的一方!

他选择了当卑鄙者。他的伤害混杂清醒的认知与卑劣的混沌,混杂模糊的爱意与坚决的痛恨。他不后悔,他自己在一切揭开的那一天会更加痛苦和后悔!他后悔!他后悔!他真正地后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