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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有所思(195)

作者: 温凉盏 阅读记录

高琰用手轻轻抚摸那标记,又俯下身,用脸轻轻地蹭。

不敢用力,怕损了画纸,却又不想远离,贪婪地闻着那清淡久远的、早已干涸散逸的墨香。

永安宫被大火烧毁,他与她曾经生活过的所有痕迹几乎全部被付之一炬,包括那无数张她画给他的画,那些他曾经无比珍视,好好保存着的画。重返京城,重返这个皇宫后,他又去了一次永安宫,找遍了所有角落,才终于找到这一张当初因为被他画坏了,而随意扔弃,虽然已经皱皱巴巴泛黄斑驳,但骑马没被烧掉得以留存的纸。

纸上有她的痕迹。

少年趴在桌案上,双手拢成一个圈,恰好将那画纸完全拢入怀中,殷红的唇正对着那奇怪的标记,仿佛在温柔亲吻一般。

就在这淡淡的墨香中,疲惫了半日,午睡时却怎么也睡不着的眉眼终于缓缓阖上。

而随之而来的梦境里,终于又出现那人的身影。

“啊啊你这画的是什么啊,真是的,为什么我遇到的人一个两个都没有绘画天分呢,阿朗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这个?嗯……你可以把它当作我的印章,或者我的名字的另一种写法,总之,就是表示‘甄珠’的意思!”

明快中带着些娇嗔的女声,闪耀夺目的脸颊,似近还远地,逐渐侵袭到梦境中来。

他的嘴角不禁微微翘起,精致绝伦的眉眼终于舒展开来,像浸透在寒风中的花蕾,一遇春风,陡然盛放。

“皇上,该上射御课了!”

随着宫人尖利的嗓音响起,梦境如泡影飞速消散,高琰猛地惊醒,看着被自己拢在怀中的画纸愣怔了一下,在宫人又喊了一声时,才匆忙捧着画起身——起地太快,脚踩到了龙袍下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他努力站稳了身形,耳中却忽地传来一声清脆的“嘶拉”声。

他愣住,低头,就看到手中拿着的画纸已经分成了两半。

“皇上?”

叫了两声仍无回应,门外宫人不禁疑惑地又唤了一声。

高琰仍呆呆地,看着那干干脆脆分成两半、再不相连的纸,眸光一闪,忽然落下泪来。

——

宫人进来时,高琰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

宫人毫无所觉,为他换上骑射的装束,然后簇拥着他往骑射场走去,那里他的骑射师傅,当朝功夫最好的将军已经在等着他了。

一个时辰的骑射课后,简单洗漱下,便马不停蹄地又转换场地到了御书房,那里,五位翰林院学士和国子监博士正在等待为他授课,诗书礼义,儒经法典,每一位老师都使出了自己平生所学倾囊相授,仿佛要在这短短的一节课里将他缺失了十几年的教育补回来。

又一个时辰后,天色已经到了傍晚,他的肚子响了起来,内侍送上一份小食,他匆匆吃了填下肚子,又奔赴宣政殿。

上午时刚刚见过的内阁重臣们——当然,是以崔相为首,以他为中心围坐着,将今日朝堂上朝臣所议的事又全部拿出来重新讲了一遍,每一件,崔相都会问他的看法,然后给出建议和评判,最后对他今日的整体表现做出评判,好或坏都不讳言。

等朝堂大事议论完了,就又到了他的“私人”小事上。

“翰林编修秦大人的嫡女不错,温良淑婉,向有才名,可堪为后。”

“不妥不妥,那秦小姐身体病弱,如何能顺利诞下皇嗣?许以四妃之位即可,后位还是兵部孙尚书家的小姐为好。”

“谢阁老家的孙小姐年方二八,美貌温柔,也可为后。”

“相爷您看如何?”

“可惜相爷族中没有适龄的小姐,不然这后位哪里还用我们这样头疼。”

……

其实都是早就讨论过的。

哪些女子将入宫,哪些女子将为妃为后,基本都已尘埃落定,只剩最后崔相一个点头而已,而如今拿到他面前说,也不过是让他知晓一下。

当然,他们也会拿了画像,问他喜不喜欢——若他不喜欢,便拿那画像中女子家族的另一位小姐的画像再让他看,直到他点头为止。

众人说出最后的几个人选后,便将目光投向崔相,而崔相含着笑,指尖轻点几下,顷刻便定下了谁为后,谁为妃。

议完这最后一件事,其余人便纷纷告退了,只有崔相留下来,陪他一起用了晚饭,晚饭后,则是继续教学。

为君之道,平衡之道,用人之道……

崔相讲得深入浅出,巨细无遗,或许还照顾着他的水平,特意用了很浅显的话语来描述,而不是像下午时那些学士博士们一样常常会引经据典掉掉书袋。平心而论,再没有比崔相更好的老师了。

这一番讲完,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再过一会儿宫门都要关了。

崔相这才揉揉有些疲惫的眉眼,起身告辞。

“老师。”

高琰忽然开口,便看到崔相眼里露出有些惊讶的神色。

两人表面是君臣,然而实际相处起来,却是实打实的师徒,只是崔相从不以帝师自居,高琰也从未这样唤过他。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唤他。

他看向崔相,声音稳如平湖:“老师,我有一事相求。”

第156章 汇聚

崔相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仍是平日的模样, 过分漂亮的面孔,安静乖巧的举止,作为一个被他一手扶持坐上帝位的皇帝, 平日里少年身上实在没什么威严可言, 甚至因为那容貌,屡屡让人忘记他如今是最最尊贵无比的皇帝,开始时这皇宫遗留下来的一些旧宫人甚至还用过去的眼光看待他,对他只是表面恭敬, 背地里还津津有味地八卦他以前装疯卖傻时的丑态, 直到崔相出手严惩了一些人,才让这皇宫上下真正认识到,哪怕少年只是一个傀儡皇帝, 也绝不是他们这些奴才可以有一丝慢待的。

但崔相知道, 他能帮得了一时, 却无法时时刻刻都帮着少年。

为君者, 便必须有为君者的威严, 不必似暴君那般使得人人恐惧, 却需得有“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气概。

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 不能太有个性, 太有个性, 便容易走上极端,成为那不断遭后世鞭笞的昏君暴君;却也不能完全没有个性,完全没有个性, 迟早会被朝臣百官乃至内宦外戚架空。

他还在时,少年这样被动乖巧的性格还无所谓,反正凡事有他照看着。然而人生七十古来稀,他必然是会先走少年一步的,若他刚踏进棺材,这个他一手培养的皇帝就被架空,这个他幼苗一般呵护养成的王朝就分崩离析——虽然这样似乎也能显出他的重要性,但——这不就代表了他在培育帝王上的无能了吗?

这可是他无法容忍的丑陋啊。

他完美的人生,万万容不下这般的不完美。

所以他曾想过要改改少年的性子。

然而少年却实在太乖巧太安静,他接受着崔相的一切安排,对待臣下奴仆也几乎从不出言责罚,大多数时候,他都像是一个会说会动的傀儡娃娃,旁人若不主动,他便可以一直缩在无人的角落里不言不语。

他从来不曾主动做过什么。

更遑论像现在这样,主动唤了他“老师”,甚至说“有事相求”。

是因为中午时,他那女婿进宫后对他说了什么吗?

他那女婿这几日唯一所想的,似乎只有搭救那个叫计朗的人了罢,难道是为这事进宫求了这孩子?而这孩子……

对了,那计朗的姐姐,也就是那个叫甄珠的女子,不只是跟计都以及他那女婿纠缠不清,曾经可还是眼前这少年身边唯一的女人哪。

心思电转间,崔相便想清楚了其中关窍所在,眼中闪过了一丝兴味,随即徐徐笑开,温声和蔼道:“皇上,您有事只管吩咐臣下,相求一词,太过折煞老臣了。”

高琰低了低眉眼,如扇的羽睫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显得那张脸更加漂亮精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