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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有所思(9)

作者: 温凉盏 阅读记录

这半个月,甄珠专心画画没怎么锻炼,但吃的也少,因而又瘦了一些,原本还有些丰满,如今却恰到好处,全身该瘦的地方瘦,不该瘦的地方一点儿也不瘦。

她今日穿了件缥碧色的衣裙,裙角有几朵浅浅白花,沿着白花看上去,虽衣裙裹地紧,到底是夏日了,轻薄衫子下隐约可见玲珑的腰身和胸脯,衬着那张宜喜宜嗔的芙蓉面,并非时人追捧的骨感美人,却真真是古诗文里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的绝代佳人。

方朝清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仔细看她。

只接过她手中装画的匣子,打开了查看。

那位计大当家的得罪不得,交给他的图若是出了差错,不仅他落不得好,怕是甄珠也会被牵累,自然容不得一丝马虎。

只是他这一查看,登时又心绪翻滚起来。

一共十幅图,有八幅分别选了春夏秋冬四时不同景物做背景,另两幅是室内,只从屋内摆设看一幅是冬一幅是夏,外景的八幅,地点亦幅幅不同,有秋千上、游船中、亭台里、花丛中……只看这设计,便知画师用了心思。景物的用色既与时令相合,又在整体上统一,景物中的花木枝叶、亭台楼阁,描摹地远近分明,让人如临画境。

然背景再怎么用心描绘,最让人移不开眼的,依然是背景中的人。

方朝清只草草扫过,那一幅幅姿态各异的男女交缠景象便在脑中挥之不去,那与一般春宫图截然不同的画法,使得画上男女栩栩如生,乍一看便仿佛真人,叫人又震撼,又移不开眼睛。

方朝清匆匆扫过一遍过,只觉得面燥耳热,身体里有什么悄悄涌动,他匆忙阖上匣子,再看甄珠,心里便有些异样。

一个女儿家,怎么能画出这样的图?

因为开铺子,他看过的这种图不知凡几,却从没见过哪个画师如她这般大胆,画出的画叫人看了就有些受不住。更重要的是,那一个个教人如临其境的场景和姿势,断然不是没经历过的人能画出来的,甚至是经历少的,怕是都想不出她那么多花样儿来。

他神色难辨地看着她依旧是姑娘样式的头发。

虽然她皮子嫩,但也看得出起码二十多岁了,二十多岁却依旧做着姑娘打扮,又能画出这样的图,似乎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虽未出嫁,却行为不检,与男子私通,尝过鱼水之欢。

二来……似乎便只有从良的窑姐儿这一个解释了。

方朝清也见过窑姐儿,却觉得她跟那些涂脂抹粉撒娇卖俏的女子并不一样,甚至还觉得她的眼神颇清正。然而她又决然不同于普通良家女子,良家女子可不像她这般肆意。

比窑姐儿端庄清正,却又比良家女子妖冶风流。

方朝清脑子里乱糟糟地想了一通,也没想清她到底什么来历,总之不会是什么普通良家姑娘便是了。

而不管她是什么人,都不是他该沾惹的。

收拾了乱糟糟的心思,他向甄珠点点头:“这图……很好。”说着这话,他依旧有些尴尬,想尽力掩藏着不叫人发现,然而甄珠就在他对面,又怎么会看不出男人通红的耳根?

甄珠有些诧异,没想到这男人看着起码二十六七岁了,居然还有这么纯情的反应。

心里便觉得好笑又有趣,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方朝清被她这般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心里更加不适,然而到底不是毛头小子了,不过片刻,便调整了脸上表情,虽心里还乱乱的,脸上到底恢复了正常。

“……若按之前的价格算,这十幅图便是六十两,今日悦心堂先将六十两付给你。那客人说了,套图的话价格还可以再高些,明日我便将画送到那客人处,看他出价多少,若是有多的,我再让人给你送去。”

甄珠点头,觉得他办事倒爽快。

说完事,天色也晚了,甄珠不再耽搁,捧着银子便告辞,这次钱更多,方朝清照例又叫了个伙计送她回家。

临出门前,方朝清忽然忍不住多口问道:“甄姑娘,你……近日可是在节食?”

甄珠顿住脚步,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方朝清有些尴尬,知晓自己说这话有些冒昧,便解释道:“我是看你……这些日子清减了许多,但节食需有度,虽世人以纤细为美,但过度即为害,你如今这样……便很好了,若是再一味节食,伤了身体,便是本末倒置了。”

甄珠倒没料到他竟会说这样的话,毕竟他自己便清瘦地不堪风吹似的。

因此对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倒有些刮目相看,毕竟此时世人皆以瘦为美,虽然如今物质不丰富,但洛城在这古代也算繁华富裕的大都市了,能住在城里的少有吃不饱的,然而在大街上一眼望去,却几乎找不着一个胖子,便可知时人的审美如何了。

甄珠自己是学美术的,从来不认为只有瘦才是美,尤其瘦地只剩骨头的,更是没有半点美感可言,因此她也的确是不打算再减了,如今这模样堪堪好。

她这么想着的瞬间,脸上表情不动,方朝清以为她没听进自己的话,又想着姑娘家都爱俏,怕她执意再饿自己,便又道:

“甄姑娘不要不放在心上,我以往也与世人一般,以为女子瘦便是美,但是……”他叹了一声。

甄珠不由看过去,便见他眉间有着明显的郁卒。

“但是什么?”她不由好奇问道。

方朝清扯扯嘴角:“我……”他顿了顿,似是喉中哽了什么般,片刻后才又道:

“……我夫人以前也如甄姑娘之前一般体态丰腴,后来为了瘦身,整日吃的极少,虽然瘦了,身子却大不如以前,如今也总是吃不下饭。”

他低头说着,垂着眼看不清眼里的情绪。

甄珠愣了一下。

夫人?是了,他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条件,除非是鳏夫,又怎么会没有妻子。

她突然拍了下自己脑袋。

方朝清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叫道:“甄姑娘?”

甄珠讪笑:“没、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出门时阿朗让我买些针线,之前忘了,方才突然想起。”

又笑道:“方老板放心,我心里有数的,不会过度节食。”

想起方朝清方才所说,估计他夫人是节食过度得了厌食症。

也是巧了,她穿来的这个珍珠姑娘是暴食症,如今竟又遇上个厌食症。

想想便道:“方老板,您夫人的这种症状,我倒见过些类似的病例,先前太过节食伤了身体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其实这也是一种病症,且多是心理上的,您多开导开导她,多夸夸她,最要紧的是将她的心态扭转过来。”

方朝清点点头:“多谢甄姑娘提醒,之前也有大夫这样说过,只是迟迟治不好,我便有些急了。”

甄珠安慰道:“放心,令夫人有您这么关心爱护她,必会早日康复。”

方朝清笑得有些勉强,轻声道:“夫人……于我有大恩。”

甄珠没料到会听到这个答案,虽然有些好奇想八卦,但方朝清显然不欲再说了,看着天色,道:“天色不早了,甄姑娘快回去吧,再晚了不安全。”

说罢就叫那伙计收拾了东西送甄珠。

甄珠也就放下好奇心思,跟方朝清告辞,随着那伙计一起回柳树胡同去了。

方朝清在悦心堂门前站着,看着甄珠的背影,她裙角的印花随着走动若隐若现,衬着那缥碧的底色,便如碧湖之上漂浮的白花。

直到那碧湖白花渐渐远去,直至再也看不到踪影,他闭上眼,回身也关上悦心堂的门,一步步地踱回上林坊的方宅。

这次回来的迟了些,守门的婆子更加抱怨了,说夫人等得他多久多久云云。

方朝清听着,也不辩驳,任她说着,只是不过耳罢了。

方宅的仆人几乎都是崔珍娘的陪嫁,向着崔珍娘是自然的,虽然方朝清才是方宅的主人,然而因着仆人都属于崔珍娘,月银都是崔珍娘发,或许是因此,仆人们皆以崔珍娘为主,对他的态度,倒像他是住在岳丈家的姑爷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