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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美人(73)+番外

“燕云园离京城又不太远。”沈晰笑着落了个子,“让他们把折子送来也费不了多少工夫。而且儿臣瞧过了,近来没什么紧急的事,什么折子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皇帝笑笑,无可奈何地也落了个子,没再说什么。

沈晰又走一步,续说:“而且父皇您还是高兴儿臣过来的吧。”

皇帝神色微凝,转而又笑:“朕说了,想让你好生在宫里盯着。”

“那是皇上说的。”沈晰一顿,问道,“父亲呢?”

皇帝复笑了声,一颗白子捏在手里转了半晌,缓缓一喟:“晰儿啊,太子和儿子这两个身份孰轻孰重,你要想清楚。”

“都重。”沈晰平静道。

“若只能选一个呢?”皇帝打量着他,在他要开口的时候,皇帝又先一步续上了话,“朕可不想听你说儿子的身份更重。”

沈晰默然,皇帝敛去笑容,手里的棋子终于落了下去:“从你开蒙开始,朕给你寻的老师就与给你兄弟们的不同。这些年,朕更时常手把手地教你,朕希望你做个明君。”

“儿臣知道。”沈晰颔首,“但儿臣觉得,当个称职的太子与当个好儿子,也未必冲突。”

皇帝淡瞟了他一眼:“朕这回来园子里养病,你就半点没迟疑过朕是不是在试探你们,没犹豫过要不要过来?”

沈晰微微一噎,皇帝了然点头:“看,这就是冲突。”

不论是皇帝太子还是朝臣,想处理好朝堂上的事,瞻前顾后与猜忌都必不可少。但想简简单单地当一个好儿子,却不能有这样的猜忌。

“……儿臣以后不会了。”沈晰略有点局促,被看破心事总归令人不安。

皇帝却摇头说:“你现在这样挺好。你的兄弟们个个都不省心,朕知道。朕也是个人,朕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哪一日对你生出猜疑。若那一日来了……”皇帝略有些无力地叹了声,“那时朕指不准就会欲杀你而后快,巴不得你毫无防备才好。但此时此刻,朕希望你到时能在朕面前运筹帷幄,性命和前程一样都不要搭上。”

这话可说很是坦诚,但类似这样的话,沈晰从未从父皇口中听到过。

他不禁没了下棋的心思,目光尽数落在皇帝面上,凝视了他半晌,问道:“父皇近来行事不同于从前,宫中朝中皆多有议论。今日又说出这样的话……儿臣不知父皇究竟怎么了?”

第55章

“唉。”皇帝长声而叹,继而苦笑,“你还年轻,朕就是与你说了,你也未必明白。”

沈晰不明就里地打量着父亲,皇帝沉吟了良久,还是摆手:“罢了,不多说了。朕的话你想一想,旁的事,我们日后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眼下的情形,他不知道如何跟太子讲,而且讲了也无济于事。

简而言之,就是这次的病让他觉得不一样了。

古往今来的皇帝,除却几个太过昏聩荒唐的以外,其他大概在登基时都想当个明君。但这些相当明君的也不尽相同——有些或许资质平庸,心有余而力不足;有的为局势所困,竭力想力挽狂澜,却仍旧落了个国破家亡的下场。

而在史书上真正留下浓墨重彩的,多是真正成了明君的那几位。可这些明君,也常有在史书间留下几句骂名的遗憾。

譬如秦始皇——他是否能称作明君或许原也有待商榷,但至少也是位顶天立地的枭雄吧!他曾横扫六国、一统天下,晚年时的大秦却还是变得一团糟。公子扶苏被缴诏赐死,胡亥继位,不仅使得秦朝二世而亡,始皇帝的一干子女也都未能善终。

再说汉武帝,雄才大略人尽皆知,手下名将打得匈奴落花流水,初始西域的使臣开辟的道路到现在都是贸易要道。然即便如此,晚年时依旧神智昏聩,使得太子蒙冤而死。后来冤案得以昭雪,武帝为太子建了思子宫以寄哀思,但已命殒之人终是回不来了。

凡此种种,读史者无不为之扼腕,明君晚年的昏聩往往比昏君的经年恶行更令人痛心,读来时直恨不得回到千百年前去阻挡这一切遗憾。

皇帝从前也不过是这样的感受,但如今自己年岁渐长、又被一场大病搞得精力大不如前了,他突然感到了一种别样的恐惧。

在病势较重的那些时日,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疑心。一边为朝政之事力不从心不得不将诸多事宜交给底下人办,一边又日日唯恐官员做大,时时在想自己这般病着,朝中会不会出现结党谋逆之事。

那阵子他甚至看几个年长的儿子都不太顺眼,他们的年轻气盛意气风发时常会让他心中不安,疑神疑鬼地胡乱猜忌他们会不会为了皇位而趁病害他。

东宫那个宠妾引起他的紧张也是类似的缘故。若放在以前,他是不会那样担忧的,曾经的他那么有信心与气势,打从心底觉得天下都是他的,一个罪臣的女儿如何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但那阵子,他着魔般的想尽了各种可怕的结果,同时也在想前丞相的种种不敬。两种情绪掺杂在一起,令他差点在一闪念间直接下旨赐死楚氏。

若他真的那样做了,事后他大概会觉得自己疯了。所幸他还没有昏聩到那个地步,理智和病中蔓生的恐惧厮打到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但饶是如此,这种感觉也足以让他害怕了。

他感觉那些在史书中令他扼腕的结局正在步步走近,他在无可控制地衰老、虚弱,并在衰老虚弱中迎来昏庸的晚年。

先前的三十余年,他政治清明、后宫和睦,儿孙也相处融洽。而现在,他惶恐地感觉到,这些似乎都会在他咽气前就走到尽头。

他是因此才避出来的,他想暂时避开时刻都充斥着权力纷争的皇宫,让自己静一静;也暂时避开几位年长的皇子,免得自己看着他们便敌意油生。

尤其是太子。他多怕自己在昏聩之下会视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储君为敌,最后和汉武帝一样只能日复一日地思念死于自己之手的儿子。

这一切都太可怕了。

看着自己走向衰亡,太可怕了。

可儿子们是孝顺的,他避过来,他们就跟了过来。

其中或许也掺杂了些别的思量。但眼下,他要尽力地同自己说,他们是孝顺的。

他是皇帝,他心底的猜忌只有他自己能够压制。千百年后他在史书上会留下怎样的名,也只有他自己能左右。

他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对太子保持信任,强迫自己理智地压制其他儿子,为太子铺路。

不论他还能活多久,太子都必须顺利地继位。他不能在行将就木的时候,看着儿子们拼得你死我活。

.

东宫,楚怡在沈晰不在的这些时日里虽然很想他,但也自得其乐。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小别胜新欢!她现在虽然不能日日都见到他的面,但和他写信也别有一番趣味。

她不太知道古人通信都有什么套路和规则,所以就随便来了。跟他说说今天吃到了什么好吃的、明天听说了什么趣事,写得心情大好。

他的回信也同样都很随意。有一天的信里还给她附了一片红叶,说是在园子里偶然捡到的,发现红得格外正,就送来给她看看。

那片叶子也确实很红,通体都红,红得很均匀,就像假的似的。

楚怡对着那片叶子看了半天,才从纹理之类的细微之处看出是片真叶子,不然简直要怀疑他在逗她玩!然后,她把回信连带叶子都加进了本子中,打算好好收着。

等她老了,这些都是珍贵的记忆啊!

她望着自己的“藏品”胡思乱想,琢磨着他到时候如果还喜欢她,她就和他一起回顾往昔。

如果他已变心了……她能把这些“皇帝登基前的墨宝”拍卖变现不?

除了和沈晰写信,楚怡最近和云诗玩得也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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