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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189)

湾仔乱而脏,满带着狂欢堕落的意味,果真名不虚传。

远远望见告士打酒店外的汽油路灯下照着的道路指示牌,淮真心想求人不如求己,快步穿过混乱的街道,站在路牌下辨认,确认她常去的中环花园离这里不过半条街,向西走十分钟就能到。

突然有人从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转过头来,发现是个穿卡其布警服、肩上缀着两道简章,系黑腰带的下级英国兵。他嘴上叼着烟,低头飞了个媚眼。

淮真后退了两步。

英国兵醉醺醺的问,“十块?”

她用英文说,“先生,你搞错了,我是学生。”

英国兵竟加价,“难道十五块?不能再多了。”

沿街有一群女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高声笑闹起来“十五站人都唔开工,点解唔做一楼一女?”

淮真转身就走。

英国兵不疾不徐追了上来,将她去路截住。

肮脏的道路,即使在晴天,凉鞋踏上去依旧泥泞而阻滞。

路人冷眼看热闹却不帮把手,淮真心都凉透。

她用英文大声说“我会报警!”

英国兵当她讲笑话“我就是警察。”

淮真再次警告“美领馆就在附近。”

英国兵像听见什么天大笑话,“美领馆的船今天才到,夜里就在告士打酒店喝酒玩中国妞。”一边用夹了烟头那只胳膊来搂她,烟头不经意在她纱笼肩头上烫了个洞,升起一股蛋白烧焦的味道。

一声沉痛惨叫声里,肩头负重消失。

淮真回头来,被路边站街女高声惊呼吓了一跳。

那英国兵不知何时已被两名精壮白人一左一右扭在地上,吃痛又丢丑,情绪激动的大叫“你们怎么敢?”

夹制他的两名白人以美式英文反问,“你们怎么敢?”

英国兵微微抬头,看见美国人黑色制服裤脚上的黑边,立刻大声说道,“都是误会!”

美国人立刻放开他,叫他滚。

英国兵整了整腰带,落荒而逃。

两人这才对淮真微笑说,“女士,没事了。”

不等她致谢,其中一个黑衣服美国壮汉大步回头,喊了声,“西——”

淮真顺着他目光望去,看见告士打路牌下的霓虹灯下头高高人影,也是一身黑色制服,系黑色腰带。

两个美国人问了他一句什么。

他说了句什么。

两个美国人都回头来看淮真,突然笑了起来,一人在他肩上捶了一拳。

有好事者仍在静静地看着淮真,看这被英国兵捉弄的女孩,被美国人救下来,为什么仍不肯走。

霓虹灯下的人也在静静地看着她。

华盛顿的冬天冷不冷?

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什么时候来的香港?

你精神看起来很好,穿黑制服很有气势。

湾仔比三藩市热。

还生我气吗?

我很想你。

演习过无数次,等真的见到,却发现根本没有一个适当的契机开口。

什么都不合时宜,什么都不是最正确。

背后两个美国人瞧了同事与穿纱笼的亚裔女孩一阵,乐呵呵的回了告士打酒店灯火通明的大堂。

没工开的女仔们主动贴上美国人,大声拉客“先生,中国妞好啦,一毛钱看一看,两毛钱摸一摸,三毛钱做一做啦。”

美国人问道“一毛钱是银元,鹰洋,美金,还是英镑?”

女人们尖笑起来,“您要给美金我们也收啦。”

他在肮脏的告士打街纵横密布的霓虹路牌下,无数狂欢之人的注视下,朝她走了过来,轻声问她,“有钱吗?”

她说,“有。”

“有多少?”

“三块。”

“明天上课吗?”

“长周末的礼拜六没课。”

他嗯了一声,突然笑了一下,说,“番鬼佬……”

大抵太久没同人讲过广东话,有些不太熟悉,说了一个词便停了下来。

淮真大抵也有点微醺,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讲什么以后,莫名心跳有点快。

果不其然,他接着,像半开玩笑,又相当认真地对她说

“番鬼佬,一块钱睇一睇,两块钱摸一摸,三块钱……”

似乎第一次讲这种话,仍旧有点阻隔在里面,终于没将最后一句说出口。

然后噤声,微笑,等她回答。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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