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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王(125)

他很想见封野,此时此刻。他的衣襟上还沾着陈霂的眼泪,怀抱中仿佛还能感觉到那少年的痛苦与战栗,他无法克制地想起十一年前的自己,那个时候,若有人抱住他,给他一句安慰,他定会记上一辈子,他多希望封野在他身边,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而他所做的一切,都在将封野越推越远。

第108章

又是一年莺飞草长的春日。

燕思空还记得两年前的这个时候,他在经筵上博得众彩,之后不久的春猎,就再次见到了封野,那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至今都还清晰地藏在他脑海之中。

两年过去了,时移世易,人是物非。

燕思空看着窗外竞相争春的草木,在这样生机盎然的时节,却只感觉到有一种腐朽的、危险的、灰败的力量蛰伏于黑暗之中,随时可能吞噬所有人。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但他本能地感到不安。

一只手突然按上了他的肩膀,他浑身一抖,只觉毛骨悚然,一把扣住了那手腕,往前拽去,神智瞬间归位,他猛然想起来自己现在何处,马上收住了力量,否则那手的主人就要被人扔出去了。

“哇呀!”耳边传来惊叫。

燕思空一把扶住了他,抬头一看:“梁兄?”

来人正是梁随。

梁随惊讶地看着燕思空:“我、我叫你来着,你在看什么?”

燕思空松开了他,恢复了常态,微笑道:“我在看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今日风和日丽,是赏春的好天气。”

“贤弟好诗性啊。”梁随揉着酸痛的手腕,“我以前怎地没发现,你劲儿这么大?”

“小时候常干农活。”

“你?干农活?”梁随调笑道,“你这白皮嫩肉的,可不像干粗活儿的,就说你这手……”他随意地翻开了燕思空的手,一眼就看到了掌心虬结的疤,顿时无话可说了。

那疤痕历时久远,不仔细看,也像是干粗活磨出来的。

燕思空攒起了手:“幼时家贫,可比不得梁兄。”

“哎,英雄不问出处,如你这般上不起私塾、请不起先生的寒士,尚能悬梁刺股、囊萤映雪地读书、考取功名,岂不更叫人佩服?照我看,贤弟今日拥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可千万不要因出身而妄自菲薄。”

燕思空微微挑眉,笑道:“梁兄特意跑到衙门来找我,该不会是为了安慰我吧?”

梁随笑道:“今日周兄又在百盛楼设宴,你可一定要赏光啊。”

燕思空苦笑道:“梁兄,我这些时日忙于京察,实在是抽不开身了,等京察结束了,我设宴赔罪可好?”

“思空啊,我可是连邀了好几次了,周公子也很想见你,我们这帮兄弟以前常在一起吃酒,怎么你去了吏部,当了准驸马……”梁随嗔怪道,“就这么难见上一面了。”

燕思空不想得罪这帮世家公子,只好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当晚,燕思空来到了百盛楼。

百盛楼是京城最豪华的酒楼,迎来送往的都是达官显贵,对面便是烟柳巷,方便客人们吃饱喝足,再去寻欢作乐,当然,也可以把姑娘们叫过来,到了夜晚,华灯初上,歌舞笙箫,这里就是城内最奢靡之所在。

燕思空来百盛楼的次数数也数不清,但他对这里最深的记忆,始终是那日封野回京时,俩人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那匆匆一瞥。

后来他还问过封野,那日进城时,为何突然往楼上看,封野说,当时一阵心悸,总觉得楼上有什么东西,令他必须抬头,这大概便是心有灵犀吧。

燕思空下了马车,特意站在封野曾策马经过的地方,抬头往上看去,晚间尚寒凉,并非开窗,他看到的,只是透出窗纸的橘色灯火,他自嘲一笑,信步走了进去。

周觅星爱排场,定的必然是在三楼的最奢华的几间屋子之一,小二恭敬地领着燕思空上了楼,门一推开,一阵笑声从内传来,燕思空刚堆起笑脸,准备应酬,却在看到屋内人时,僵住了。

那被围坐于中间的,竟是封野!

封野似笑非笑地看着燕思空,目光有几分冷意。

“哎呀,贤弟可算来了。”周觅星亲自站了起来,走上前来拉住他的手,亲密地说,“你我兄弟多日未见,我甚是想念啊。”

燕思空回过神来:“呃……周兄令小弟受宠若惊啊,我今日还在处理公务,所以晚了些……”他的目光再次飘向了封野。

“不碍事,不碍事。”周觅星拉着他,将他带到了封野身旁,“来,你挨着我与世子坐。”

“这……”

“坐嘛。”周觅星瞧瞧在他耳边说,“我做东,没事的。”

燕思空想起梁随早上来邀他时说过的话,再结合眼前的场景,大约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从前他跟着梁随应酬,在周觅星面前不过是个小弟,酒席之上,只能听着周公子吹牛,但现在今非昔比,他已是吏部功考司主事和准驸马,周觅星对他的态度自然不一样,而今京察在即,周觅星的父亲——顺天府尹亦在京察范围之内,周觅星同时宴请他和封野,是想借机缓和俩人的关系,做个顺水人情。

这算盘打得还算聪明,可惜周觅星并不知道他和封野之间真正的恩怨,哪里是外界传言的封野“苛求门第”。

燕思空被迫坐在了封野身边,一桌子人都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看着他们。

燕思空轻咳一声,准备巴结巴结封野,以俩人的品级与出身,理当如此。

周觅星却是想得很周到,没让他尴尬,站起身,主动举起杯:“来来来,人都到齐了,我周某必须得说上两句。”

众人纷纷应和。

周觅星恭敬地向封野躬了躬身:“我周某能有世子与宴,简直是受宠若惊,这一杯,必须敬英雄出少年的世子。”说完干脆地喝了一杯。

封野提盏与他对饮,笑了笑:“周公子客气了。”

“这第二杯嘛。”周觅星笑看着燕思空,“我要敬我这位贤弟,如今已是燕主事、燕驸马,未来必是前途无量啊,贤弟他日飞黄腾达、青云直上,可别忘了我们兄弟啊。”

燕思空起身,笑道:“不敢当,周公子与诸位兄弟都是才情兼备、豁达厚德之人,我燕某何德何能,与诸位相交,往诸位日后还要对在在下多多提点。”

俩人碰杯对饮。

两杯酒下肚,周觅星大胆了一些,他看了看封野,又看了看燕思空,豪迈地大笑了两声:“第三杯酒,便是周某人今日设宴的目的,我呀,豁出这脸皮,邀来世子与燕贤弟,是因为听闻二位为了万阳公主赐婚一事,生了些隔阂。这世道浮浮沉沉,未来还需彼此多多帮衬,依周某拙见,二人曾是志同道合之知己,若为门第之别而有所嫌隙,岂不是太可惜了。”

众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

“世子便豁达一些吧。”

周觅星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封野的神色,续道:“第三杯酒,周某想同时敬二位,可否看在我薄面之上……”

“周公子。”封野微微偏头,斜眼看着周觅星,皮笑肉不笑地说,“真是古道热肠啊。”

周觅星脸色微变,但凡有耳朵的,都听得出这话满含讥诮,他一时有些难堪,举着酒杯敬也不是,不敬也不是。

燕思空连忙站起身,拉住周觅星的手,感慨地说道:“燕某出身白屋寒门,而万阳公主乃龙血凤髓,我自认确是万般配之不上,但陛下不以我卑贱,愿将公主赐婚于我,陛下之洪恩,我愿以身相报。但世子疼惜自己的表妹,知我门第贫瘠,言行粗鄙,怕唐突、委屈了公主,也是无可厚非,我对世子绝无一丝不满、不敬。”

封野的拳头在桌下握得死紧,他厌恶燕思空的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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