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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王(158)

他多希望这一刻时光凝结,他们能相拥止山海的尽头。

——

在一个春雨沥沥、寒意未散的清晨,山海猎场迎来了皇家春猎。

春猎通常是一年一度的,但前两年因灾乱、战祸不断,国库吃紧,自然不宜将银钱挥霍于此,如今削藩大有所成,瓦剌亦被重挫,大有国运亨通之气势,举办一次春猎,不仅算作庆典,也能一扬陈氏皇朝尚武的优良传统。

这次的春猎,重头戏在几位皇子身上。

封野回京的那年,陈霂才十一、二岁,其他皇子更是年幼,骑马都困难,如今不仅陈霂已成人,二皇子和三皇子也是少年初长成,都争相要在春猎上表现一番。

由于春猎的首日一直在下雨,昭武帝便将围猎推后了一日,今日先找来戏班,唱一出《草船借箭》助兴,看着那些戏子在细雨中走起十字花,摆灯布阵,大声喝唱,确实唱出了几分杀气。

依照陈霂的吩咐,燕思空就坐在陈霂身后,因而他其实就在昭武帝的侧下方,离得非常近。他暗中观察,发现平日最喜欢热闹的昭武帝,今日对这出戏的表现却十分平淡,并非那戏唱得不好,这可是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只是他显得心不在焉。

“先生。”陈霂回头召唤了燕思空一声。

燕思空在蒲垫上跪行了几步,来到陈霂身边:“殿下。”

“这戏唱得好不好?”

“好,这是臣听过的最好的《草船借箭》。”

“哦,我没大听过戏,我见父皇好像不怎么喜欢,还以为他们唱得不好呢。”

连陈霂也发现了……

燕思空偷瞄了昭武帝一眼:“陛下可能是有心事吧。”

陈霂压低声音道:“我发现封野在看你,看了几次了。”

燕思空心里咯噔了一下,又朝封野看去,封野却不与他对视,他苦笑道:“臣跟在殿下身边,晾他也不敢怎么样,只能看看了。”

“当然,他还敢当着我的面儿挑衅先生不成。”陈霂道,“这戏真没意思,唱得好我也不喜欢,真想去打猎。”

“殿下稍安勿躁,今儿这个天,是不大好打猎了。”

陈霂撇了撇嘴,又冷冷道:“那个女人,都快跟皇后平起平坐了。”

燕思空知道他口中的“那个女人”,指的是文贵妃,此时正与沈皇后 一左一右地服侍皇帝,妃子再得宠,也终究是妃,按礼数不能与皇后同坐,但沈皇后性格与世无争,昭武帝又纵容,才有了这一幕。

当然,陈霂最在意的,并非是文贵妃坐在那儿,而是因为文贵妃坐在那儿,所以二皇子便坐在她侧下方,众目睽睽之下,他的位置几乎与自己的太子位齐平。

陈霂自然是敢怒不敢言。

燕思空小声安抚道:“殿下不必放在心上,皇位只有一个,无人能与之平起平坐。”

陈霂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野心,他看了燕思空一眼,笑道:“先生总能一语正中我心,怕是天下最知我的人了。”

燕思空也笑道:“臣受宠若惊。”

“今晚先生与我同宿吧。”

“这可不妥。”燕思空忙道,“臣不可僭越。”

“有何不妥,这儿又不是皇宫,先生为我讲学多年,我一直想与先生秉烛夜谈,让先生带我神交于古圣先贤。”

燕思空再次推拒,但陈霂还是坚持,他无奈道:“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陈霂高兴地说:“如此,谁也别想找先生的麻烦。”

第141章

夜幕垂落,猎场内遍布着百十个营帐,一个个地都掌起了灯火,太子的营帐离皇帐很近,但皇帐最大且居中,从帐幕内透出的火光也最是明亮,呈众星捧月之势,与此时夜空的星月美景相映成趣。

太子帐内,已经用过了晚膳的陈霂和燕思空,正在欣赏陈霂的弓。

“这把弓是上好的紫衫木雕成,弓弦由桐油浸泡虎筋九九八十一天而成,据说韧度可以拉动一辆车。”陈霂用手抚摸着弓身,一脸的喜爱。

燕思空赞叹道:“真是一把好弓,不知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淮南王氏,祖上便以制弓箭而闻名天下。”

“就是那个传说中造出龙舌弓的王氏?”

陈霂笑道:“正是,当年吕布辕门射戟,用的就是他王氏祖辈做的弓。”

燕思空颇有几分感慨:“吕布一身好武艺,龙舌弓、方天画戟、赤兔马,样样都乃神器,可惜了他。”

“可惜了他是个三姓家奴。”陈霂调侃道。

燕思空笑了笑:“殿下觉得吕布的结局,是谁之过?”

“这等不忠不义之辈,当然是他咎由自取。”

“臣却不这么看。”

“哦?”陈霂咧嘴一笑,“先生又要给我讲道理了。”

“臣觉得,吕布就像这把弓,弓是顶顶的好弓,若是握在能驾驭它的人手中,就能横扫千军,否则却会被反噬,丁原、董卓,都不是那驭弓之人。”

“可吕布品性不好,这样的人,难堪重用。”

“这就要看怎么用了,朝廷选贤任能,都要求忠孝两全,德才兼备,可有几个人能样样尽如人意。臣以为,殿下以后用人,不要求完人,要求能人,倘若一个人有救世济民的大才,又何必在乎他没有谦恭廉明的小德。”

陈霂思索道:“先生这番说辞,却与先贤的教诲有出入,一个人没有小德,又怎会有兼济天下的大德呢,一个人若不孝父母,又怎会对朝廷尽忠呢?”

“读书是为了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臣读书万卷,汇先秦诸子百家之学思,逐渐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天下之大,没有任何一个道理是能够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都要因人而异,因地制宜。”

“可自秦皇汉武以来,便独尊孔孟,先生说的诸子百家……”陈霂犹豫地压低了声音,“听说都是些邪门歪道。”

“秦皇汉武是要用孔孟之道统御百官万民,倘若他们有了太多想法,这天下就不安定。”燕思空微笑道,“可殿下未来就是那统御之人,又怎么能受一派之学思束缚呢。”

陈霂怔了半晌,道:“先生教了我好几年的孔孟,为何现如今才与我说这番话?”

“因为殿下过去太年幼,现在殿下终于成人了。”燕思空目露精光,“熟读孔孟,是为了让殿下了解底下的臣民,以期更好的驾驭他们,臣今后要教殿下的,将是真正的帝王之术。”

陈霂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弓递给了燕思空:“先生会让我成为能驭弓之人。”

燕思空拍了拍陈霂持弓的手:“天下良弓,有长有短,有轻有重,各有所利,臣要教殿下如何扬长避短地使好每一把弓!”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都窥见了彼此眼中那名为野心的旺盛焰火。

陈霂将弓放回了架上,拉着燕思空来到卧榻前:“先生,请坐。”

俩人坐在了矮桌前。

陈霂亲自给燕思空斟了一杯酒,他举起杯,正色道:“我能遇上先生,是今生之幸事,未来,也定是万民之幸事。”

燕思空也举起杯:“臣不敢当,辅佐殿下,是臣与生惧来的使命。”

俩人一碰杯,利落地痛饮而下。

燕思空看着陈霂转过脖子,一张小脸被辣得皱成一团,却不愿意被他瞅见的模样,不禁会心一笑。

陈霂放下杯子,故作淡定地说:“先生不妨现在就给我讲讲吧,讲什么都好,讲新鲜有趣的,我最爱听先生讲学了。”

“殿下如此好学,臣真是欣慰。”

俩人聊起了天,此处不比东宫,可以不用太过拘谨,他们谈笑风生,到了深夜都毫无倦意。

还是燕思空提醒陈霂道:“殿下明日一早还要去围猎,不宜晚睡,早点就寝吧。”

“也是。”陈霂往后蹭了蹭,退到卧榻的里侧,朝燕思空伸出手,“先生来,睡我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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