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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王(164)

“燕思空!”佘准的怒火直接烧进了眼底,“对,你我相识十数年,哪怕是最苦、最难,生死与共的时候,你也从未真正接纳过我,今天你能为了封野命也不要,倘若有一天是我危在旦夕,你会顾念我的死活吗?”

“倘若有那一天,我也会竭尽全力救你。”

“你不会的。”佘准再无平日的玩世不恭,一张俊脸上满是伤心,他颤声道,“我一直以为,你是天生薄情,在你心目中,复仇重于一切,任何人都走不进你心底,我能成为你唯一信任的人,已经该知足了,可原来你也会动情,原来你也可以为了别人豁出去一切,只是那个人不是我!”

燕思空怔怔地看着佘准。十多年前的他们为了活下去,相依为命,那些被欺辱、被逼迫、数次险象环生的时刻,都是他和这个人一起走过来的,佘准确实是这世上他难得可以信任的人,可他也确实从未让佘准走进他心里,不是不愿,是不敢。

他始终不曾忘记元少胥骂他“煞星”,所有他在乎的人,仿佛最终都难逃厄运。

佘准苦笑两声,当他不再试图遮掩的时候,他就恨不能把所有压抑的情绪和不满都宣泄出来:“南玉,我将你当成唯一的兄弟,你将我当成什么?”

“我也将你当成兄弟。”燕思空声音有了一丝哽咽,“但是我……我不想再有兄弟了。我恐怕真的是个煞星,我两次家破人亡,与我亲近的人,都不得善终,就连封野,我以为他身为靖远王世子,命定然是比我硬的,没想到……佘准,做我的兄弟,有什么好啊?”

佘准定定地看着燕思空,看着他脸上的痛苦和脆弱,那是他许久不曾见过的燕思空,时间仿佛倒退回到了十多年前,他们挣扎着为混上一口饭,一个栖身之地,他们互相舔舐伤口,因为世上除了彼此,再无他人在乎他们的死活,那样的燕思空,自从变得愈发强大,将自己裹进坚厚的外壳中,就不曾出现过了。

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那个“南玉”。

佘准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抓住燕思空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没什么好,但也非我能选的,谁叫你我当年露宿同一片街头,像两条野狗一样相依为命。”

燕思空凄切地看着佘准。

佘准叹道:“要劫狱,恐怕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也绝非一朝一夕能成的,你必须给我足够的时间。”

燕思空哑声道:“佘准,谢谢你。”

佘准讥诮一笑:“我大约上辈子欠了你什么,这辈子玩儿命也要还。”

“我会想办法弄到诏狱的图纸和所有守卫的名字。”

佘准点点头:“我则有许多需要调查,你要准备好银子,此事该有不少人需要打点。”

“我明白。”

佘准凝望着燕思空:“你要知道,我没有十足的把握,那毕竟是全天下守卫最森严的诏狱,就算我们真的将人带出了诏狱,还得弄出城,就算出了城,还得摆脱追兵,就算他真的逃跑了,你可能会因为此事而暴露。”

“我顾不上那么多了,我会给大同府修一封密信,此时镇守大同的是封剑平的义兄,让他派兵于城外接应,阻拦追兵。”

佘准摇了摇头:“南玉,你为了复仇布局十余年,辛辛苦苦走到了今日,这一回,你可能失去一切。”

“只要封野活着,我可以重来。”

只要封野活着,他愿意拿任何东西交换,他绝不再让谢忠仁夺走他心爱之人,否则他燕思空自十三岁那年忍辱负重到现在,就白活了!

只是,此时他心中的憎恨与不甘,已足够燃烧整个大晟王朝。

第147章

数日之后,燕思空从颜子廉处得知了审讯的情况。

对于行刺、谋反,封家父子自是抵死不认,而俘获的几个封家军,坚称是封府的侍卫拿着兵符来调兵,说皇上和封剑平在山海猎场遇刺,让他们去救驾。

可他们口中的侍卫,却早已在混战中不知所踪。

刑部派人去清点山林中的尸体,经过多人辨认,找到了那个已死透了的侍卫,在其身上发现了封剑平的兵符。

可这并不足以洗脱封家父子的冤屈。

燕思空轻声问道:“他们……被上刑了吗?”

本朝律法,审讯前无论是否有罪,都要先鞭刑十下,以扬法威、震慑不轨,审讯之中,更是免不了刑罚,何况封家父子进的,是有人间炼狱之称的诏狱。

他明知道封野现在正在经历什么,却无能为力。

颜子廉沉重地点了点头:“我已嘱托孟铎尽量照料,但是,陛下一直在施压,命三法司尽快审明此案。”

“那侍卫已死无对证……可还有其他有利的证据?”

“封将军身在营地这一点,可以作为回击,但封野当时就在山林中,也加入了混战,虽然,他说他是要阻止封家军。”

“那赵傅义呢?难道他没看到究竟是谁领的兵吗?”

颜子廉摇头:“当时林中正好起了雾,他起初甚至不知道来者是封家军,只是接到巡山的哨兵回报,有人偷袭山海猎场,就赶过去杀敌了。”

“他当真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那哨兵是何人,应该一并提审。”

“我会让孟铎提审那哨兵。”颜子廉沉声道,“无论如何,眼下形势极为不利,赵傅义也不相信封家会谋反,但他身为卫戍军统帅,只得亲手拿了封野。”

燕思空思索片刻:“我要亲自去拜访赵将军。”

“你去做什么?”

“他既相信封家父子的清白,也一定顾念着旧情,便会帮我们。”

“如今朝野内外到处都是谢忠仁的眼线,你去找他,未必有用,反而会暴露自己。”颜子廉道,“你们不可直接见面,此事由我来安排。”

“听老师的。”燕思空迟疑道,“学生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

“我……我想见封野。”

颜子廉皱起眉,没有接话。

“有些话,恐怕封野只愿意对我一人说,那日在猎场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要巨细无遗地知道。”

颜子廉犹豫片刻,答应了:“我会让孟铎安排,你行事定要小心。”

燕思空深深鞠躬:“多谢老师。”

“思空。”颜子廉面无表情地说道,“倘若……倘若陛下真的要杀他们,你当如何?”

燕思空握紧了拳头:“学生拼尽性命,也要救封野。”

“你想怎么救?”颜子廉一字一顿地问道。

燕思空僵立在原地良久,才从薄唇中轻吐出两个字:“劫狱。”

颜子廉瞪直了双目,面色一白,身形跟着晃了晃,突然往后踉跄了一大步。

“老师!”燕思空忙冲上去扶住了他。

颜子廉狠狠地咳了两下,枯瘦的身板跟着剧烈地颤抖,他以衣袖掩住口鼻,却眼见着袖口被猩红的血所浸染……

“老师!”燕思空大惊失色,忙从怀中掏出软帕,擦拭着颜子廉渗血的唇角,“老师,老师你怎么了?”他将颜子廉扶到椅子上坐下。

颜子廉摆摆手,又咳了半天,直至满脸充血,从慢慢地停了下来。

燕思空跪在颜子廉身前,哑声道:“老师……”

颜子廉喝了口水,渐渐平复了下来:“不……不怪你,人生司命而应有时,我已经老了。我本想着,豁出这条行将就木的老命,也要为我大晟铲除奸佞,到了大限之日,才能放心地挥袖而去,可如今……”

燕思空悲切地看着颜子廉。

颜子廉深吸一口气:“我清楚你的脾性,看似八面玲珑,独善其身,实则对认定之事非常执着,不择手段亦要达成,我总觉得,你能做到颠覆天下、逆转乾坤的大事,可惜为师未必看得到了。”

“老师千万不可这么说!”

颜子廉挥手制止他:“思空,我为官四十载,门生故吏遍天下,你最聪明、最得我赏识,我希望由你承继我的衣钵,拯救这江河日下的朝堂,和万千黎民百姓,你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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