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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王(23)

“他没事,我让他监工修葺城墙。”元卯身形突然晃了晃。

元思空一把抱住元卯,他的感觉果然没错,元卯是在靠他站稳身形:“爹,我扶你过去坐。”

元思空把元卯扶到椅子上坐下,撩起衣角,心疼地擦着元卯的脸:“爹,你累坏了吧,是不是饭都没吃呢?”

元卯深深喘了一口气,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要没有了:“城守住了,累点又何妨。”

“我去给你找点吃的。”元思空说着就要走。

元卯一把拉住他:“老胡会准备的,你别忙活了。”他看着元思空,“你刚刚,是不是听到了?”

元思空眉头轻蹙:“卓勒泰必有诈,他若想和,就不会背弃承诺,跨过潢水。”

元卯叹道:“是啊,但是你看,不过一战,很多人就被打怕了,包括韩兆兴,他嘴上不敢说,但他想说的,都让陈宇隆代劳了,比起卓勒泰,我更担心军心动摇。”

“异心不可不防。”元思空凝重道,“空儿以为,卓勒泰不是要和,我们也决不能和,要想保全广宁百姓,保全辽东百姓,只有死守,让卓勒泰知难而退。”

元卯沉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我一怕守不住,二怕他们已无战心。”

元思空道:“能不能守住,我们尽人事,听天命,但军心万不可动摇。”他看了看左右无人,贴着元卯的耳朵说道,“爹,兵符在你手中,实在不行,治个罪名,把韩兆兴拿了。”就是因为有韩兆兴在,广宁守备军才不能尽受元卯指挥。

元卯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悄声道:“这话你没跟别人说过吧。”

元思空瞪着大眼睛,摇了摇头。

“以后也不许再提起。”元卯松开了他,“回家休息去。”

“爹,你才该回家,你看看你的衣服。”

“我这般模样回家,你娘不是更担心,待我收拾一番再说吧。”

元思空只得无奈颔首。

——

韩兆兴以议和为由,暂且拖住了卓勒泰,他们一面焦急地等待着李伯允的消息,一面加紧筹备着下一战。

几日之后,李伯允回到广宁,带来了喜忧参半的消息,喜的是圣上将出兵增援广宁卫,忧的是援军至少要等上二十天。

二十天的时间,足够卓勒泰攻上好几回了,若他们能在如昨日一般的猛攻之下扛上二十天,说不定援军未到,卓勒泰自己就打道回府了。

但既然陛下圣意已决,除了死守,别无他途。

拖上了几日之后,卓勒泰发现广宁城墙已经修得七七八八,知道自己被耍了,金兵的尸体还雪掩城下无人埋,他已再次挥师进军广宁。

卓勒泰在前一战折损了近万士卒,可如今望下去,竟与那日并无大不同,依旧是兵马强盛、气势如虎。

史书上对广宁守卫战有较详实的记载,但笔墨偏重最后一役,而对卓勒泰的第二次攻城,仅着寥寥几笔,写那日北风狂做、寒意入骨云云,写广宁将士面对卓勒泰穷兵黩武,死守不退,杀敌八千,自损五百,城墙之上,残肢挂壁,城墙之下,尸骨垒梯,广袤的辽东大地,被血浸染成鲜红。

在战争与死亡面前,笔墨多寡无甚意义,只有真正参与其中的人,才能用看尽残景的眼睛、嗅满血腥的鼻子和听便惨嚎的耳朵,以战栗的灵魂,描绘出那是一番怎样的人间炼狱。

晨光微熹,卓勒泰第二次退兵了,广宁城第二次守住了,那一夜之漫长,唯有尸横遍地的城墙在无声诉说。

元卯肩膀中了一箭,却强撑着在城墙上指挥到了最后一刻,韩兆兴则号称要带领将士们准备巷战,在最危险的时候躲下了城头。

两次战役下来,晟军死伤近两千,城墙破损严重,物资消耗了七八,能够撑到卓勒泰退军,完全是吊着那一口气。

由于广宁守军大多来自辽东、甚至是广宁,悲怮和恐惧一夜间侵袭全城,士卒身心俱疲,城内暮气沉沉,斗志正在弥散。

——

白日,李伯允召集所有官将议事。

“能战者不过千,临时征召的壮丁也只有两千,风神大炮的炮弹所剩无多,火铳倒是还未用,但士卒未加训练,恐难当大用。”韩兆兴陈述完军情,重重叹道,“李大人,此一步悬崖啊。”

李伯允抚着花白的胡须,眼眸虽已浑浊,却不减睿智,他沉默片刻,道:“将全城十三岁以上的男丁和身强体壮的女人都征召入伍。”

“这……这女子与小儿,怎能御敌啊。”

“众志成城,方可御敌。”李伯允沉声道,“无论如何,我们要撑到援军到来。”

陈宇隆道:“即便援军准时抵达,我们也还需等上十八个昼夜,广宁恐怕挡不住下一波攻击了。”

“挡不住也要挡,难不成将广宁百姓饲与虎狼吗。”

胡百城扶额道:“李大人,你是文官,我等乃武将,这守城……这守城他不是说守就守得呀。”

李伯允正色道:“我李伯允身为辽东总督,痛失辽北七州,已无颜面对辽东百姓,若让广宁门户大开,流毒中原,我万死不能辞其咎,广宁城决不能破。”

韩兆兴转过了脸去,面色极为难看。

李伯允环视四周:“难道诸位同僚,都已丧失斗志了吗?”

陈宇隆躬身道:“李大人不曾参与此战,不知金贼之凶险,我等并非丧失斗志,只是权衡敌我之优劣、众寡、强弱,实不能战啊。”

沉默许久的元卯开口道:“那依你之意,该当如何?”

陈宇隆面有难色,瞧瞧看向了一眼韩兆兴:“这……”

元卯鹰目一瞪,突然声色俱厉:“你说我不能战,难道你要降金不成?!”

陈宇隆慌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末将绝无此意,请总督大人明鉴,末将只是……”

李伯允挥手制止:“我想听听有益的意见。”

韩兆兴道:“李大人,劝和不等于劝降,若广宁当真守得,我们又怎会愿意妥协?我怕的是他日城破,卓勒泰屠光全城啊。”

元卯道:“卓勒泰也曾坑杀降俘六万,怎知广宁不会步其后尘?再者,韩将军想怎么和?通商吗?互市吗?赔款吗?还是你想割地啊?!”

韩兆兴瞪直了眼睛,大喊道:“元卯,你莫要胡说八道!”

割地等同卖国,谁敢担这样的名声。

“那你想要怎么和?卓勒泰举兵七万,带着城槌大炮,是来跟你和的吗?他要和,早在潢水边上就跟你和了。”

韩兆兴气得脸都青了:“你……你……你不愿和,你告诉我,广宁怎么守?一千弱兵,两千平民,再加个千疮百孔的城墙,如何守?!”

“如何不能守!”

议事厅内,突然传来清亮的少年之音,与一屋子的沉闷格格不入。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俊秀少年挺着胸脯站在众人面前,面上毫无惧色。

元卯想阻止已是不及,元思空铿锵有力地喝道:“张文远七千将士退孙吴十万,张巡内无粮草、外无援军,兵寡城危之下死守睢阳三年,杀安史叛军数万,王坚据守钓鱼小城五月,击溃蒙哥汗!寡兵孤城逼退大军的战役史不绝书,广宁城小而坚,粮草充足,上下齐心,怎就守不得!”

第20章

一屋子文官武将都惊诧地望着这少年,那凛然正气悬亘于胸,令他单薄的身躯平添厚重,这份无所畏忌的气魄竟超越了年龄的局限,给人以深深地震撼。

韩兆兴只觉面皮一热,恼羞成怒:“元卯!此乃军机要地,是你儿子撒野的地方吗?!”

元思空半跪于地,大声道:“承总督大人口谕,草民已满十三岁,草民与千千万万辽东男儿一般,愿以身效国,协力抗金,虽死不悔!”

“好!”李伯允狠狠拍案,激动地说,“你、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元思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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