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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王(286)

直至出了城,燕思空才严厉地质问道:“佘准,你是哑巴了吗。”

佘准突然回过头来,狠狠地瞪着燕思空:“你追问军情,到底是想做什么?你是担心元南聿,还是担心封野?”

“他是我弟弟!”燕思空厉声道,“他也许马上要与陈霂开战了,我连探听一点军情都不能吗?”

“探听了之后呢?若你觉得元南聿没有胜算,你打算如何?你要去帮他吗?”

燕思空正色道:“首先,陈霂未必会开战,其次,聿儿好歹也是智勇双全的大将,他还有城池可守,只要给他足够的兵马,就算是有沈鹤轩在,他也占尽优势,未必需要谁的帮助。我想知道军情,仅仅是担心他。”

“倘若……倘若他真的需要呢。”佘准深深地望着燕思空,“疆场之上,刀箭无眼,就算看似十拿九稳的战事,最终也有可能一败涂地,元南聿选择追随封野谋反,便是将性命置之度外,你心里清楚吧,你心里清楚你弟弟可能会战死沙场,而你无能为力吧?”

燕思空愣了愣,他颤声道:“我……自然清楚。”

“人生而在世,就是有许许多多的无能为力。”佘准按住燕思空的肩膀,“放下吧,不要再想和封野有关的任何事。”

“但是……”燕思空轻声道,“若聿儿当真有难,天涯海角,我也要来救他。”

“你……”佘准的脸色变得一片苍白。

燕思空抓住佘准的手,他心中那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了:“佘准,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佘准甩开他的手,神情冷酷:“燕思空,我问你,为了你这个弟弟,你是什么都愿意做吗。”

燕思空毫不犹豫地道:“当年他愿意替我流放西北,我也愿意为他舍生忘死。”

佘准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面上满是疲倦与哀伤。

“佘准,究竟怎么了?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封野……派元南聿回守庆阳、平凉和凤翔三城。”

“这我已经猜到了。”

“但只给了他三万兵马。”佘准状似死心地闭上了眼睛。

此言如晴天霹雳,燕思空顿觉脑中一片空白。

封野,只给元南聿三万兵马,守三座城池,面对陈霂的十万大军?!

燕思空一时气血攻心,只觉眼前发黑,一个踉跄,几乎跌坐于地。

“思空!”佘准急忙扶住了他,“你没事吧?”

燕思空咬紧了后槽牙,双目赤红,满脸狰狞地杀气:“封野,在逼我回去,他拿我弟弟要挟我,他敢拿我的聿儿要挟我!”

第255章

“你冷静点。”佘准急道,“说不定是封野在耍诈,我现在能探听到的也不过是浮于表象的,万一这是封野诱骗你回去的计呢?他不可能拿三座城池去豪赌吧。”

“对,他有可能耍诈,但他依然是在拿聿儿胁迫我。”燕思空咬牙切齿,“他不是认为,聿儿才是他当年的青梅竹马吗,他不是以为,我薄幸寡义冷酷无情吗,他怎么舍得让他的‘思空’涉险,他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了聿儿回去,他是什么意思?!”

佘准那一张俊脸阴沉得犹如暴雨将至:“也许,在他内心深处,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燕思空,只是他不愿意承认罢了。”

佘准这一句话,当真是百步穿杨,正中燕思空的血肉之心,他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封野究竟对他恨到何种地步,以至于连他的身份都不愿意承认。他自嘲道:“或许吧,他只是希望他心目中的‘思空’,不是我。”

“还有一个可能。”佘准直勾勾地盯着燕思空,“除了元南聿,封野还派了一人来。”

燕思空眯起眼睛,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元少胥?”

“没错。”佘准道,“这样一来,无论你是思空还是南聿,这两个元家兄弟,总有一个你在乎的。”

“元少胥,呵呵。”燕思空发出一阵冷笑,“我不信他看不出,我和元少胥之间没有半点兄弟之情。”

“他看不看得出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中他的计。”佘准紧扣着燕思空的肩膀,“我之所以不告诉你,便是因为这情报虚虚实实,难辨真假,你怎能让他称心如意!”

“封野的虚实暂且不说,但他让元少胥跟在聿儿身边,我便担心。”燕思空目光阴狠,“他暗通陈霂陷害于我,不知道他还能做出什么来。”

佘准厌恶地说道:“这个元少胥简直无耻下作至极,你们好歹兄弟一场,你为了给他爹报仇把自己半辈子都赔了进去,他非但不知感激,还嫉贤妒能,联合敌人构陷你,他必不得好死!”

“我现在最想知道,他与陈霂的往来究竟有多深。”

“你觉得,他会背叛封野吗?”

燕思空摇摇头:“我觉得他不会,聿儿毕竟是他的亲弟弟,他追随封野,才最有可能飞黄腾达,他自己也知道,谁都看不起叛主之辈,所以,他与陈霂合作,很可能只是为了除掉我。”

“他为了除掉你,定然是向陈霂透露了你的真实身份,否则难以解释匕首的事,但是,元南聿的真实身份呢?陈霂会不会也已经知道了?”

燕思空摇摇头,笃定地说:“聿儿是元少胥最大的依仗,他卖了封野也不会卖聿儿。”

“也许现在不会,但将来呢,元少胥这等卑劣奸险之徒,为了自己,怕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没错,这便是我最担心的。此次元少胥随聿儿出征,有可能是封野的意思,但也有可能是元少胥求来的,聿儿虽是主帅,却是他的弟弟,若不压制,则元少胥必有越俎代庖之心,若过于压制,以元少胥之器量狭小,不知道会给聿儿惹什么麻烦。”

佘准冷着脸:“说来说去,你就是要回去,是吗?你左担心元南聿,右担心元少胥,其实心里最放不下的还是封野。燕思空,你是不是魔障了?”

燕思空轻叹一声:“佘准……”

“你若要回去。”佘准口吻犀利:“那封野对你做什么,都是你自取其辱!”

“所以我不会回去。”

“什么……”

燕思空平静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回去找封野。”

“你去找元南聿,不也是一样的?我费劲千辛万苦把你……”

“我也不会去找聿儿。”

佘准愣住了,尽管燕思空这样说,可听他的口吻,也完全不似要撒手不管的样子。

燕思空看着天边正在降临的暮色,逐渐将绵延起伏的山脉吞入黑暗之中。这世上再是庞大雄浑的力量,都有着无法违抗的天命,日升日落,寒暑交替,江河终要汇海,花开必有花败,瓢泼大雨也总要停,燎原之火也总要熄,冥冥之中,一切都各自已有安排。

他想要反抗他所遭受的苦难,却不知道究竟该向什么反抗,就像日月不能颠倒,寒暑不能紊乱,天象尚且如此,况乎蝼蚁般的人?

他一直在向着令他茫然的方向逃跑,却深知自己的心还被困在原地。

“思空……”佘准见他不说话,心中更加忐忑。

“佘准。”燕思空望着佘准,目光清洌而睿智,仿佛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刚刚回过魂来,“你说要带我回江南,回了江南,我们做什么呢?”

“我、我赚的银子,足够我们挥霍一辈子,我们可以归隐田园,也可以游山玩水,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佘准越说,声音越弱,他许是突然意识到,眼前之人,是燕思空,那个百年来最年轻的两榜进士,有着运筹帷幄、指点江山之雄才的燕思空。

这样的燕思空,虽然栽在了一个“情”字上,但仍然不能小觑。

燕思空平静说道:“泛舟四海,闲云野鹤……那样的生活,我也并非没起过意,但多是一闪而过罢了,就像吃久了珍馐美味,便总想尝尝清粥小菜。这天底下的读书人,哪个不想做官、不为做官,熟读圣贤书,货与帝王家,就算不为名、不为利、不为光宗耀祖,就为一个‘志’字,否则除了做官,读书人还有什么出路?那些做不了官或在宦海难有建树之人,用满心怀才不遇的怨愤,写下游历山河如何自在,归隐田园如何妙趣,多是泛酸罢了。”他凝望着佘准,“我这些日子,一直很迷茫,不知自己路在何方,我读了一辈子书,壮志未酬,岂能在青壮之年就去过耄耋老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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