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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王(365)

“弟子是……用它来救命了。”

阙伶狐低头看了封野一眼,沉声道:“此人生性好战,桀骜难驯,若他坐稳了天下,恐怕穷兵黩武,他当真是值得你追随的人吗。”

元南聿毫不犹豫地说道:“狼王是心怀天下、心怀百姓之人,否则,他不会来救辽东。”

阙伶狐沉默了片刻:“他的脉象已虚弱至极,不能再拖下去了,忘儿,你留下,你们两个出去。”

燕思空无措地看向元南聿,元南聿回给他一个坚定的目光:“师尊一定能救回他。”

燕思空暗暗握了握拳头,深深地看了封野一眼,与梁慧勇一同退了出去,但都没有离去,而是在院中等待着。

梁慧勇焦虑地踱着步,燕思空则闭目僵立于原地,心中诵念着祈福的经文,他本是不信神佛,可如今他除了诵经,竟是什么也做不了。

封野的命,正掌握在他人手中,而他什么都做不了,这样的绝望与无力,狠狠蚕食着他的心。

突然,一个侍卫跑进了庭院,大叫道:“将军,不好了,不好了——”

梁慧勇低声骂道:“嚷嚷什么!闭嘴!”

侍卫吓得立刻噤声,但一脸焦急地看着梁慧勇。

“说,怎么了。”梁慧勇悄声道。

那侍卫单膝跪地,也同样小声道:“金兵围城了!”

燕思空猛地睁开了眼睛。

第317章

燕思空与梁慧勇赶到城楼时,被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黑压压的大军震撼得一时失语。

二十一年前的记忆浮现于眼前,那时候,他们也曾站在同样的城楼上,面对着同样的敌人,发誓要守护同样的土地。这是否是现世轮回,否则,为何这些血腥的悲剧总是周而复始?

燕思空清晰地记得,当他第一次看着大军压境时的恐惧,他恐惧到双腿发软,而元卯用有力的手握着他的肩膀,用浑厚的嗓音告诉他,人可以害怕,但不可以退缩。

于是元卯率领着寡兵孤城,三退卓勒泰十万大军,哪怕身中流矢亦半步不曾后退。

如今的卓勒泰,带来了更多的兵马和复仇的怒火,而广宁也已经是一座坚城,当年他们能守住广宁,今日,亦不会叫蛮夷染指他们的山河百姓!

为这一天,敌我都已经做足了准备。

梁慧勇沉声道:“存亡在此一举了,思空,我相信元将军在天之灵,必定会护佑广宁,护佑辽东。”

燕思空抬头望着天,喃喃道,“爹,我们不禁要守住城池,还要与卓勒泰做一个了断,结束辽东百姓的百年之苦,保佑我们……”也保佑封野能度过此劫。

这时,一个金兵单骑驶出列阵,冲到了护城河畔,对着城楼上喊道:“我大金皇帝有令,降则秋毫无犯,不降,就屠你满城!”

燕思空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传令兵,满脸阴寒:“此卒气焰嚣张,口气狂妄,看来卓勒泰对此战,是成竹于胸啊。”

徐枫骂道:“蕞尔蛮夷,也敢称帝,我呸!”

那传令兵大笑:“襁褓小儿都能称帝,你们汉人才是笑话。”

梁慧勇喝道:“放箭。”

数箭齐发,城下之人,瞬间被扎成了刺猬。

金兵敲响了进攻的战鼓,广宁城头不甘示弱,擂鼓声震荡着人的心神。

燕思空看着自己督工修建的三道“山墙”,如三柄利剑一般直指卓勒泰大军,他胸中沸腾,热血翻涌,双拳握得咯咯直响。

来吧,这一次,我要将你们撕成碎片!

卓勒泰带来了至少十五万的兵马,除去在袭营和追击封野中损失的两万人,剩下的留守大营,他当年吃过被偷大营、不得不撤退的苦头,此次肯定不会掉以轻心。

而广宁守城之士,仅余七万。

不过,他们士气高昂。曾经的广宁,以一个后备小城和几千兵马,挡住了卓勒泰十万大军,今日的广宁有高城,有护城河,还有七万大军,何愁不能退敌,这也是他们千方百计诱卓勒泰攻城的原因。

他们将在此城之下,狠狠地消耗卓勒泰的大军,和他的求胜之心。

初春时节,天气依旧十分寒冷,为防护城河水结冰,早在入冬前,河水就被放干了,此时只留下一圈深堑,作为广宁卫的第一道屏障。不过,因为这护城河是后挖的,地理条件受限,不足四丈宽。

城头之上,弓箭手和火炮手严阵以待,其余人则看着大军逼近,心中猜测着卓勒泰要以什么方式度过城壕。

云梯?填堑?粘罕法?金人造不出精致的机械,粘罕法需要的填壕车,工艺复杂、体型庞大、不易搬运,连他们也很少用;护城河里无水,浮桥也派不上用场,那么他们究竟是用云梯呢,还是用人力填壕?

在城壕上架云梯,便是给他们无数的活靶子,最终将城壕填满的,其实是将士的尸骨,自古以来,此填壕之法并不鲜见,尽管残忍,但又快又有效。

较为常见的,是搬运沙土填壕,士卒们推着绑了盾牌的虾蟆车,一车一车地往城壕里倒,此法可降低伤亡,但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填不完。

燕思空猜测,卓勒泰从潢水采了那么多冰块,大约会用冰块来填壕吧。

他们眼见着敌军的阵列从中间分开,中路军齐步向前。

城楼之上,众人惊异地倒吸了一口气。

燕思空只猜对了一半,金兵确实推着虾蟆车来填壕了,可车里装的,既不是沙土,也不是冰块,而是一块一块黄褐色的、面鼓一样被吹胀了的东西,约莫一人大小,表面隐隐还透着光,里面看来是空心的。它们被七八个一组地用绳子绑了起来,横在虾蟆车上,如此看来,定是很轻。

这是什么东西?!

燕思空与梁慧勇对视一眼,皆是茫然。

只见金兵举着盾牌,将虾蟆车密不透风地遮盖起来,保护着车上的东西,数千金兵就这样推着车逼近护城河。

梁慧勇胆战心惊地问道:“思空,你见多识广,连你也不认识?”

燕思空皱眉道:“待近了我再看看。”他这一生走过的路、读过的书,不敢说无人能及,定然也是世间少有,可他搜肠刮肚,一时间都辨认不出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未知令人恐惧,哪怕将士们不说,燕思空也能感觉到周遭气势的微妙变化。

梁慧勇吼道:“弓箭手。”

所有弓箭手都拉满了弓,待金兵进入射程的那一瞬间,梁慧勇厉声喊道:“放—— ”

箭雨从天而降。

时隔二十一年,卓勒泰与广宁,再一次开战了。

漫天飞矢洒下,大多钉在了盾牌上,余下的穿透了血肉之躯,亦或插进了那黄色奇物之中,只见那东西瞬间泄气,慢慢地瘪了下去。

推至城壕边,金兵放开绳子,那些东西便掉进了壕沟之内。

燕思空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叫道:“是羊皮胎!”

那羊皮胎,最早有百姓钻入其中,浮泅过河,后有人将其制作成了革船,可供几人临时渡河之用。

制羊皮胎,需取公羊从颈部将整张皮完好剥下,不能有一点划割之处,褪去羊毛后,将其头尾、四肢扎紧,吹气使其膨胀,最后反复过水与暴晒,令其坚韧耐磨。将几个羊皮胎牢牢地绑在木条之下,便能浮于水面,成了“革船”。

那羊皮胎十分轻便,不充气时易于输运,充满了气又足有一人大小。金人数千年来以牛羊为食,最不缺的就是羊皮,但以羊皮胎渡河,乃汉人发明,他们竟能想到以此法填壕,真真令人震惊!

梁慧勇也恍然大悟:“竟是羊皮胎,金人是怎么想到这样的妙法的?莫非是……”

“不可能。”燕思空冷道,“韩兆兴若有这样的脑子,也不会将辽东祸害至此,卓勒泰身边定是有了厉害的谋士,对中原文化钻研至深。”

箭矢如织,他们竭力想要阻止金兵靠近城壕,但一批倒下了,自有下一批顶上,这羊皮胎又轻又大,一辆单人推的小小的虾蟆车,就能运来好几个,依照这样的速度,将眼前的护城河填满,恐怕只在一日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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