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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王(65)

政商不分家,当地官员和商人多有姻亲往来,颜子廉自然要为同乡的富商富农力争赋税,海税是当地一项大税,在士族官员的运筹之下,已经比晟宁宗时期少了许多。

其实沈鹤轩所言有理,向富庶之地苛以重税,平抑贫富,则灾患立缓。只是,加征海税,要得罪大一批江南士族,且阉党长期以海税来打压士族,两方就海税不知起过多少争端,颜子廉怎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燕思空佩服沈鹤轩的勇气,也为他捏一把汗。因沈鹤轩的耿直,已经多次惹得颜子廉不快,颜子廉对自己愈发赏识,也跟沈鹤轩令其失望有关。

颜子廉的口气果然冷了几分:“额外加税,岂不是拆东墙补西墙,此举必使民怨沸腾,荒谬。”

“非常之时,自要有……”

“闭嘴!”颜子廉已经不掩饰自己的怒意,他转向燕思空,“思空,你有何良策?”

燕思空自听说雪患以来,就知道这是一个机会。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佘准成功将“梁王要反”的消息传给夜离,再流入谢忠仁耳中,而后使流言广播京师,连皇上也惊动,至少需三月时光,再加之皇上调查两湖,思索对策,而后无论有没有动静,有何动静,怕是都需要一两年的时间。而且,梁王没有实质的举动,此事最后多半不了了之,他布的是一个长远的局,撒的是一个宽疏的网,眼下不过是为了在皇帝心中埋下一颗猜忌的种子。

但此次雪患,若是运作得当,他种下的将不只是一颗种子,而可能是一株小树苗,至于能不能长成参天大树,还需各方来“浇水填土”。

燕思空忙道:“老师,学生以为,国库吃紧,并非赋税一项之失,宫廷、军费与宗亲之开支,都是历年开支的大头,若要滋养国库,当从大头开始啊。”

颜子廉点点头:“此言甚是,近年为了供养军队,户部杨尚书为此日夜操劳,各项国用已是能省则省。可是,你说的这三大头,最重,却也最是难以削减。”

“军队用以守国本,宫廷乃皇家颜面,都是省也省不得的,只有……”燕思空欲言又止。

颜子廉自然明白,再一次沉默了。

大晟已享国祚二百余年,皇室宗亲开枝散叶,这些凤子龙孙享受朝廷俸禄,且有封地、无税赋,贪心不足,还要仗着权势剥削百姓的田亩,世人皆知,宗室开支是大晟的一块心患,除之不得,理之不清,根本不是一朝一臣能够改变得了的。

颜子廉叹道:“宗亲开支,怕是比削减军费、宫廷开支还要难。”

“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我等臣子,自当迎难而上。”燕思空正色道,“学生应该不是第一个提到削减宗室俸禄之人,恐怕也不是唯一一个。”

颜子廉摆摆手:“有一些事,为师年轻时就想做,却始终无法踏出那一步,即便是现在……”他沉声道,“为师并非胆怯,而是此事牵扯过大,不可妄动啊。”

燕思空拱手道:“学生明白。我泱泱大国,定当有更好的应灾之策。”

颜子廉失意地点了点头。

沈鹤轩深深蹙起了眉。

第55章

离开书房,燕思空与沈鹤轩并行,久久未言。

直到走到了门廊,沈鹤轩顿住了脚步。

燕思空知他有话要说,也停了下来,等待着。

沈鹤轩沉声道:“我知提及海税一事,必使老师不快,但如今国用年年吃紧,左支右绌,岂是长久之计?加征海税可能是唯一不会伤及国本的法子了。”

燕思空左右看了看,朝沈鹤轩拱了拱手,悄声道:“沈兄也是江南子弟,却这般大公无私,小弟钦佩不已。只是……有些事不可想当然,老师也未必是徇私,得罪江南士族,就几乎等于得罪一半的朝臣,这比削减宗室开支又容易多少呢?”

沈鹤轩重重叹了口气,感慨道:“我怀抱一腔热血入仕,现如今却发现,自己什么用处也没有。”

“沈兄切不可自薄,你我如今不过区区小吏,但未来定有施展抱负的时候,若想一图宏志,首先得有足够的根基。”燕思空认真地盯着沈鹤轩的眼睛,“沈兄有倾世之才,可别被埋没了。”

燕思空是真心欣赏沈鹤轩,认为此人是暮气沉沉的朝堂里的一股清流,将来必成国之栋梁,这样的人太少太少,但必须得有,才能抗昏腐、举正道。如果有一天,他真的颠覆了一切,还需沈鹤轩这样的人来匡扶江山、慈济万民,所以,他才会破例劝告沈鹤轩,不要忤逆颜子廉,小心被雪藏。

沈鹤轩何其聪明,自然听得懂,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朝燕思空拱了拱手。

——

燕思空拖着疲倦的身心回了府。

他时常觉得自己像一条明明缺水,却又快要被溺死的鱼。

他的身体很强壮,但意识永远感到无尽地疲惫,仇恨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唯一力量。

刚跨进门槛,阿力就跑了过来,快速比划着。

燕思空灰蒙蒙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光亮:“他来了?”

阿力点点头。

燕思空大步朝厢房走去,脚步都变得飞快。

推开门,一室温暖扑面而来,瞬间逼退了身后的寒意,将他笼罩。

封野正坐在窗边,扭头看来,俊脸上绽放出一个由衷欣喜的笑容,燕思空的心脏一颤。

封野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一把将他抱紧了怀里,亲昵地说:“好想你。”同时一脚踢上了门。

燕思空掩不住心头那一丝喜悦:“你回来了。”

“年底军务繁忙,我一直脱不开身,都有两个月没见到你了。”封野闭上眼睛,将脸埋进燕思空的脖颈间,用力呼吸着他身上温暖好闻的气息,快马踏着风雪归来的倦乏顿时一扫而空。

“是吗,两个月了。”燕思空心道,应该是五十五天。

“嗯,我每日都想你,梦里也想你。”封野抱着燕思空晃了晃,“你想我吗?”

燕思空淡笑道:“想。”

封野擒着燕思空的腰,转身将人放坐在了桌上,他凝望着燕思空的眼睛,嬉笑道:“让我仔细看看,你的眼里有没有对我的思念。”

燕思空的目光在封野脸上逡巡,不过几十日未见,封野好像又平添了几分男子气概,他笑了笑,柔声道:“有吗?”

“我要近一些看……”封野缓缓凑了过去,显然是要亲他。

燕思空却一把搂住封野的腰,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口。

封野愣了一愣:“思空,你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累……”燕思空闭着眼睛,只觉倚靠的胸膛俨然是世上最安全的所在,他轻声道,“你吃饭了吗?我饿了。”

“没有,在等你呢。”封野温柔地抚摸着燕思空的后背,“累了便好好歇息,我陪着你。”

“嗯。”

俩人一同吃了饭,还喝点小酒,屋内炭火烧得正旺,热辣的酒液下肚,他们都出了一层薄汗。

燕思空听着封野畅聊景山大营与大同府有多少不同,他也与封野说起翰林院的琐事,以及朝中发生的种种,俩人再相见不过半载,却已如相交多年的老友,有着说不尽的话。

南方雪患,封野也早有耳闻,他道:“世人皆以为国用大头在大同,其实大同府每年的军费都不能足额,全靠我爹百般筹措。加之军士们有战持枪,无战推犁,军粮大抵能自给自足,否则哪可能坚持这么多年。”

燕思空点点头,叹道:“这我早想到了,当年辽东的军费也时有拖欠。”

封野正色道:“要纾解国库拮据,还需从冗赘无用的宗室下手,可惜,太难了。”

“宗室繁衍百年,必成一国大患,历朝历代均是如此,若要拔毒,每每都要付出惨痛代价啊。”纵观历史,哪一任王朝想要解决宗室之患,都免不了流血流泪,宗室根基深厚,动一发则牵全身,一个不好恐有覆国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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