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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王(77)

封野端坐一旁,一言不发,燕思空只顾低头书写,也没吭声。

赵傅义击了一下案,账内安静了下来,他看向封野:“封野,你意为何?”

封野起身,抱拳:“末将以为,鲍云勇不杀梁大人,是在试探我们。”

赵傅义点点头:“不错,鲍云勇其实也吃不准我们是不是真的想再次招抚他,如此时出兵,就功亏一篑了。”

“没错,末将也是这么认为。”赵傅义的亲信孙凤道,“咱们应再派使者,赠予重金,麻痹鲍云勇。”

这一回,封野皱起了眉。

账内顿时又议论纷纷,有人很快反驳道:“这肉包子打狗的事儿,咱们都干了两回了,还来第三回 ?”

孙凤冷笑道:“狗吃得太饱,就会忘了看家护院。”

封野道:“孙将军所言确是一计,但大大有损我军威严。”

“世子不也说那逆贼在试探我们?既是如此,我们就该将计就计……”

几方复又争辩起来。

中军帐内,十几名将领议到了太阳落山,也没得出一个统一的意见,赵傅义让他们散了,决定自己思虑一夜。

燕思空在封野账内用晚膳,俩人谈起了今日的军情。

封野道:“这鲍云勇倒不如我们想象中有勇无谋,这一招棋他走得高明,现在反是我们被动了起来。”

“不错,他身边怕是有高人指点,这一招以进为退,既稳住了梁王,又让我们两难。”燕思空摇了摇头,“开局不利啊。”

封野给他夹了一块肉,笑道:“你平时跟我摆阵论兵,说得可是头头是道,今日怎地一言不发?”

“我一小小文书,哪里轮得到我发言。”燕思空知道现在还不是他施展的时候,他已经不是那个凭着一腔热血敢与总兵据理力争的少年了,他道,“封野,你猜赵将军会怎样抉择?”

封野摇了摇头:“不好说,但他定不能再派使者去送礼,否则我大晟军威何在,传出去都要贻笑大方了。”

燕思空笑道:“只要最终能打赢此仗,又何惧这些?相信陛下也会明白赵将军的苦心。”

“不,此举定会有损士气。”

燕思空倒了杯酒,递给了封野,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你这人,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

封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我看重的不只是面子,而是军心。”

燕思空知道自己一时很难说服封野,俩人在带兵的理念上多有不和,难论对错,他转而说道:“其实在我看来,眼下最重要的是将梁大人解放出来。”

“哦?”封野道,“说说看。”

“梁大人在鲍云勇手里,虽然暂时性命无忧,但对我军是个极大的隐患,他日若是发兵,鲍云勇以梁大人相要挟,进则无情,退则无理,定要让赵将军又多一层顾虑,这仗还怎么打。”

“确是如此,你有什么良策?”

燕思空沉声道:“我一时还未想到万全之策,总之,梁大人要么安然回来,要么最好就死在鲍云勇手里,总好过这样牵制我军。”

封野点点头:“他这样不死不活,最是麻烦。”

燕思空看了一眼封野的碗,那饭才下去了几口,他催促道:“快把饭吃了,我看你这几日明显有些瘦了。”

封野拉起燕思空的手,在脸颊上蹭了蹭:“不打紧的,我想吃的时候,能吃下一头牛。”

燕思空忍不住一笑。

封野跟着笑了笑,却突然顿住了,他翻开燕思空的手掌,仔细瞧着。

那指肚和掌心处依稀可见几道疤痕,过去了十年,已经基本上平整了,但细细抚摸,还是能感觉得到。

燕思空轻声道:“还记得这些疤吗?”他心脏缩紧,顿时呼吸都掺杂了些微疼痛,因为他想起了一个人,他的聿儿。

“怎会不记得,那日我打翻了火炭盆,你竟用手去抓。”封野噗嗤笑道,“你也有那样犯傻的时候。”

燕思空的嘴唇微微抽动,勉强一笑。是啊,聿儿总是在犯傻,从小到大,至俩人分离的最后一刻,都在犯傻,若没有他的犯傻,怎么会有自己的今天。

“空儿,你怎么了?”封野摸了摸燕思空的脸,被其眼中的伤感震慑住了,他自责道:“我是不是不该再与你提小时候的事。”

燕思空淡笑道:“无妨,小时候也有很多好事,比如……你。”

封野将燕思空拥进了怀里:“我也是,能遇见你,简直是我一生最好的事。”

燕思空将头枕在封野肩上,却在他背后抬起了手掌,默默凝视着掌心的烫伤疤。

他不给元南聿立牌位,是因为他没有亲眼见到元南聿死,心中尚残存着一丝微弱的期待,天大地大,那个与他尽管没有血脉之息,却亲如兄弟的人,是否还在这人世间留有一点痕迹?

——

封野虽然极力反对再派使者招安,但燕思空的另一建议他却听了进去,第二天就去找了赵傅义,提议先想办法将梁大人救回来。

赵傅义选择了一个目前最为稳妥的策略——按兵不动,私底下,他派出的混入夔州城的奸细,已和夔州旧部搭上了线。他相信鲍云勇此时也是寝食难安,梁广捏在手中,既是一颗好棋,也是烫手山芋,全看他怎么利用。

在梁广被囚禁的第三天,赵傅义将燕思空和另外一个文书徐岩招到账内,叫他们共拟一函,送交鲍云勇,勒令他安全送回梁广。

此函看似多此一举,却有着重大意义,首先要彰显我大军风范,挽回一些颜面,其次声讨鲍云勇,究竟谁有理有度,谁又草率蛮横,天下人心里有数,最后,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个台阶,若鲍云勇就此送回梁广,那招安之策,还有转圜的余地,若鲍云勇不下这个台阶,他们就要另谋计策。

徐岩刚要领命,燕思空已经一手探入袖中,将一封薄薄的函件恭敬地托于双手间:“将军,此函早已拟好了。”

第66章

赵傅义怔愣地看了燕思空几眼,挥手让他递上来。

燕思空走了过去。

赵傅义将信函摊开来,快速看了一遍,点了点头,重重说了一个“好”字,忍不住又看了燕思空一眼。

赵傅义早已听闻封野与燕思空交好,以为封野此次带这小翰林前来,不过是想做做人情,予他个立功的机会,将来也好提拔,今日见这小翰林如此机敏,写就的公函又无可挑剔,难怪能在经筵上讲学,又为太子侍读,看来自己倒是小瞧了他。赵傅义夸赞道:“燕大人好才学啊,思虑又周全,真是后生可畏。”

“将军谬赞了,此乃下官分内之事。”

徐岩脸色沉了下来,在一旁不吭声。

赵傅义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燕思空:“你我……从前是不是在哪处见过?”

燕思空笑道:“可是陛下祭天那日?”十年之前,他和赵傅义在广宁城有过一面之缘,他不信这人还记得。

“不……”赵傅义又摇了摇头,“许是我记错了,燕大人生得这般容貌,常人见过,恐都难忘掉。”

燕思空含笑拱手。

离开中军帐,徐岩不咸不淡地说:“燕大人竟能未卜先知,猜中了赵将军的心思,在下很是佩服啊。”

燕思空微笑道:“不敢当,在下不过是日夜忧心战事,心中纷扰不堪,不得已笔下抒发,哪想到就刚好能派上用场呢,歪打正着罢了。”

徐岩轻哼一声:“这么听来,燕大人可更加神通了。”

“徐大人言笑了。”燕思空轻描淡写地将徐岩带着妒意的挑衅堵了回去,快走几步,将他甩在了身后。

此人考了多年进士不中,至今仍是个举人,但因为是梁广的子侄,才能留在京中谋差,此时梁广被囚,他比谁都心慌,若只是言语上放肆几句,燕思空倒也懒得与他计较。

等待了两日,鲍云勇回函了,言辞诚恳地同意将梁广送回,还解释了杀死梁广随从实属误会,但招安一事,却只字不提。他这样胸无点墨的人,写不出像样的往来文书,正如他们猜测,鲍云勇身边有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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