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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失如来(107)

她有次跟李天明说起这种感觉,李天明露出一个长者才有的微笑:“我总觉得可以在你身上可以看出你妈妈的影子。”

薛苑想不到李天明如此直截了当,倒是一怔,思考着怎么接话时,他倒是先转了话题:“第一天见面的时候,你问我的那幅画,后来找到了吗?”

薛苑心里一跳,苦笑着否认:“不,我不打算找了,找到了也再也没有意义了。”

李天明赞许地颔首:“昨日事昨日去。如果你不找,也好。你看太阳,总落下去,也总会升起来的。”

那时候时近傍晚,薛苑推着李天明来到医院的顶楼看落日。她看到在渐渐变浓的暮色日益暗沉下的屋顶,层层粼粼的,一眼望不到尽头;夕阳是介于紫色和粉红之间的某种颜色,把视线里最高大的那栋恢宏大厦的玻璃外壁被映得紫红,就像在怪异的火焰中燃烧。

薛苑定睛看了一会落日,想起李天明某幅以夕阳为名的油画,模糊地“嗯”了一声,又问:“如果您画关于我母亲的那幅画,会是什么样子?”

李天明还是聚精会神看着西方的落日,隔了一会才回答:“你也是学过美术的人,应该知道,任何一幅作品没有完成之前,包括画者都不知道它的全部面貌。有的时候,画完才发现,那幅作品根本不是你想表达的那样。”

薛苑“嗯”了一声:“我明白。”

“对我来说,画你母亲是很痛苦的经验,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而我又老了,太多的细节都记不清楚了。我没有她的照片,太多时候,只能凭借想象力去勾勒出一个虚构的场景。”

“我们家也没几张我妈妈的照片,”薛苑停了停,“她似乎不喜欢照相。我爸爸画她的时候,也是凭着记忆作画。这非常难,所以他的作品都非常失败。”

“你父亲……”李天明顿了顿,“其实也不太记得了,印象中他很有才华,很有灵气,只是素描功底较差,图画构图不够好。”

这倒是前所未闻,之前也没有听过李天明提起过。薛苑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您看过我爸爸的作品?”

“你妈妈带过他的作品给我看,让我指点一下,”李天明目光里露出追忆的神色,“我记得我给了她一本多年来总结出来的油画创作的笔记,还有些乱七八糟的素描稿,大概是这样,太多年了,我记不清了。”

薛苑欲哭无泪。真相就这么简单。在那个年代,中国的油画领域几乎是一篇空白,父亲却轻而易举的得到了那本李天明呕心沥血整理出的宝贵笔记,绘画水平自然精进,但因为模仿太多,同时也陷入了僵化模式里。

上一代人的恩怨情仇,这些零散碎片慢慢拼凑起来,事实浮出水面。

虽然这个事实她宁可不知道。太多的情绪迫使得她无法思考,呆呆的站住了。

借着夕阳看她的侧脸,李天明也沉默了。她跟叶文婕很像,但是神情却是不同的。叶文婕活泼开朗,从来脸上都有着三分笑意;而薛苑笑容不多,眸光婉转中露出一点藏得极好的忧郁。他这一辈子,见过很多美丽而忧郁的女子,但没有哪一个像她这样,背负了太多东西还努力挣扎着。

这个美丽得好像春江水的女孩子,人品和气质都如此出挑,也难怪两个儿子对她情有独钟。

两人在顶楼站得久了,她要推他下楼,他摆手阻止她的动作,转动轮椅正对她,严肃着面孔开口:“薛苑,看在我是你长辈的面子上,你诚恳回答我下面的问题。”

“您说。”

“李又维和萧正宇,这两个人,你是怎么看的?”

薛苑想不到他怎么问起这个,一时间尴尬得很,唯唯诺诺:“啊?您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懂。”

“现在的情况是,两个人都喜欢你,你总要做出一个选择,或者谁都不选。”

被这样直接了当的盘问,薛苑尴尬得想钻进洞里,但是李天明那张病人的脸上表情严肃得可怕。她想了很久,勉强的回答:“我也不是很清楚,”说完怕李天明不信,她费力而窘迫地进一步解释,“我跟我妈妈不一样,我不聪明也不是什么天才,因为各种各样复杂的原因,读书的时候我实在没有精神想别的,只想念好书。中学,大学的时候都是这样。后来学了美术,所有心思都扑在寻找那幅画上。喜欢不喜欢什么的,我没有明确的概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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