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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失如来(79)

“我爸爸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知名的画家,同时,他发现了我的艺术天分,对我寄于了很高的期望,你简直想象不到。那时是九十年代了,很多孩子家都有了电视,只有我家一直没有。我每天放学回家,先做完作业,就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学习绘画上。我的少年时代,是在各种各样的颜色中度过的。我当时也有怨言,但还是熬过来了。

“我再长大了一点,开始懂事了,知道他做什么,觉得我爸爸做错了事情。我把他跟我妈妈比较,我妈妈这辈子都光明磊落,可是他呢?中学的时候,我看了些书,道德感强烈得不得了。我愤世嫉俗,开始恨我爸爸,连带着连绘画也恨起来。一旦心理有个疙瘩,就不能再画好。我故意把画画地很难看,连最基本的透视都画不能见人。我跟我爸爸作对,我恨他制造赝品,我恨他用造假的钱养我,供我念书。

“最可笑的是,久而久之,我竟然真的忘记了怎么绘画,怎么构图,怎么搭配颜色。我彻底了失去了这门技能。心里的厌恶尽一上来,就恨不得把画板画筒扔到水里去。我房间的窗户下就是小河,我就真的扔了两次。我爸爸知道后很不高兴,我跟他大吵一架,恶狠狠骂他。骂他无能,骂他没用,嘲笑他这辈子都活在别人的背影里,再也画不出属于自己的东西……”

薛苑忽然顿住不言,整个人哆嗦起来。萧正宇把她搂紧,轻轻说:“不要紧的。你爸爸不会怪你。”

薛苑终于定下神来。为什么平生最想忘记的一件事情到现在还如此清晰。十年前自己那刻薄的话声声入耳,每一句都直插父亲的心脏。

“……那时候我大概念初三,是最叛逆的年纪,脑子里都是别扭又扭曲的想法。我骂他‘连自己都没有了,就象行尸走肉’……我至今都记得我爸爸的背影,半夜的时候,耷拉着肩膀,低着头,一张张的烧着自己的画,火光照亮他的脸……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哭。

“第二天庄东荣来了,当时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大约是吵架,后来看我爸爸的日记才明白,我爸爸打算要回我妈妈的那副画像,然后两人做一个了断。

“庄东荣却说,自己十多年前就把这幅画卖出去了,当时买画人没有留姓名,给了很高的价钱。后来他发现,那人某次出现在李天明身边,应该是李天明的助手这类的人物。而现在他出售赝品,在这个圈子里算是有名人物了,肯定要避免跟李天明本人或者他身边的人有任何的瓜葛,是绝没有可能拿回来的。”

萧正宇暗暗震惊:“那人叫什么,什么样子?”

“不知道。”薛苑摆手,像是觉得他的问题太麻烦一样,立刻把话题转回来。

“那之后庄东荣再也没在我家出现过。我一度很高兴,以为我爸爸终于摆脱了伪造赝品这条路。可没这么简单,就象我嘲笑他时说的,他早已画不出任何属于自己的作品,只要一拿起画笔,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再次陷入了绝望,这时候又有人找上了我爸爸。”

“那时候我为了摆脱我爸爸,考进了省里的高中念书,一两个月回家一次,跟我爸爸的交流非常少。也只是在某年的暑假见过那个人一次,他大概姓刘,因为厌恶,我没有多问。不过能打听到我爸爸这种不出世的人,这人和庄东荣之间或多或少都有关系。”

“对我爸爸而言,才能是一种不幸。怀才不遇让他变得过度的敏感和脆弱。他的人生的确失败,他把自己的失败归结于自己没有进入美术学院,没有走上光明磊落的康庄大道。他对学院派画家充满了幻想,因此寄希望于我身上。”

“我最后告诉他我打算考外交学院时,他整个人完全傻了。若是其它父母,肯定会为孩子感到高兴,但他的全部人生都围绕着绘画展开,也理所应当的以为我应该这样。我觉得他不可理喻,他觉得我辜负他的心愿,直到通知书下来那几个月,他没跟我没说过一句话。”

“不论他再怎么不高兴,我还是收拾行李上大学去了。他也还是拿钱给我交了学费。”

“那大学里的两年半时间里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候,老师们一个个都是国家级别的专家学者,同学们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我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片新的天地,差不多忘记了那个供我上大学的父亲,我不怎么跟他打电话,也不怎么跟他写信,我爸爸在我上大学后越来越偏执,性格暴躁;而我也越来越固执,三句话不合就会吵起来。寝室的同学都以为电话那边的人是我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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