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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 王(105)

段人凤前几天一直活得舒服,自以为是已经熬过了孕吐的阶段,没想到今夜丈夫和哥哥一走,自己就又不成了。

她躺在床上发昏,对腹中的小生命无爱无恨,心中除了惦念那两位远行人之外,也是无情无绪。窗外呼呼的刮起了大风,她挣扎着欠身向窗外望,同时叹了口气。

而等到大雨点子砸下来时,金玉郎和段人龙,已经到达了煤厂子。

铁路是顺着城墙根一路修进那大煤场里去的,火车日夜出入,将山一样的大煤块子运送到各地去。拉车的两名车夫进了煤厂子,把车一放外衣一脱,里头也是工人的装束,唯有金玉郎没有做这方面的准备,还是西装打扮。这四个人顶着狂风跑向一列火车,火车长得见首不见尾,车头后面拖着露天车厢,也有闷罐车厢,露天车厢自然是装满了煤的,闷罐车厢里面就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了。中间一节闷罐车厢开了门,依稀可见里头亮着黄色灯光,有个大个子工人站在门口向他们招手,金玉郎跑到近前一看,认出那是张福生。

张福生乔装得更彻底,蹭了满身满脸的煤灰,黑人似的。他轻轻巧巧的把车下这四个人拽了上去,然后咬牙运力,关闭了车门。金玉郎靠墙站着,呼呼的喘。段人龙先问张福生:“这边没问题吧?”

“没问题,火车马上就开动,沿途不停,直接把咱们拉到郑州去。”他又对着车头方向一晃脑袋:“司机副司机还有司炉,也都提前打点过了,他们只负责开火车,别的闲事全不管。后头车厢里还有三个人,都带了枪,算是咱们这一路的保镖。”

段人龙又问:“咱们有枪吗?”

张福生拍拍腰间:“我带了一把。箱子里还有一把。”

说到这里,他走到车厢角落处蹲下来,从一堆稻草里拎出了一只小手提箱。背对着众人打开箱子,他从里面取出了一把小手枪,然后将手提箱重新锁好。

段人龙从张福生手里接过手枪,往后腰一掖,这时大雨真下起来了,大雨点子打在车厢铁皮上,车内的人只觉震耳欲聋,只能是各找地方坐下来,等待火车开动。段人龙犹豫了一下,没理会张福生给他预备的小板凳,而是走到金玉郎面前。

金玉郎已经靠墙坐下了,抱着膝盖还在喘。段人龙挨着他坐了下去,心里想起了自己和这小子初相识时的情景。他是个凉薄的人,难得会喜欢上谁,不过有那么一度,他真把这小子当成了半个亲人看待。

有那么一度,他肯为了这小子杀人放火。

身下猛的一震,是火车开动了。雨声隆隆的,段人龙没法和他说话,只能是在他身边干坐着。金玉郎闭着眼睛,气息慢慢平顺下来,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说什么呢?没什么可说的了,况且言多必失,多少带着点危险性。

金玉郎并不认为自己歹毒,他是诚心诚意的想和段人龙做一家人,可段人龙不但给脸不要脸,还妄想要毁了他美满幸福的新家庭,那他有什么办法?

段人龙自作孽不可活,怪得了他金玉郎吗?

夏季的暴雨,来得声势浩大,去得也快,加之火车也是一直在向前跑,所以没过多久,车厢里就渐渐安静了下来。金玉郎依旧是抱着膝盖垂着头,闷罐车没窗户,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哪里,不过无所谓,他早提前和陆健儿通过气,陆健儿知道他们会在何时何地出发。

忽然间,他想起了自己还有一桩任务未完成,这桩任务是陆健儿交给他的,做起来不难,但是非常重要。

病怏怏的抬起头,他仰起脸向上看:“雨停了吗?”

段人龙看了他一眼,料想他只能是在问自己,便答道:“应该是停了。”

闷罐车都是带有小天窗的,只不过这天窗等闲不开,十有八九都是快要锈死的摆设。金玉郎见张福生身边放着个小板凳,就起身走过去,将小板凳拎过来放到了天窗下,踩着板凳伸手去推那天窗。段人龙见状,当即也站了起来:“干什么?”

金玉郎回头看他:“我想吹吹风,闷死了。”

然后跳下凳子,他又说道:“我推不动,你推。”

这闷罐车名副其实,确实是要闷死活人。段人龙刚要走去开窗,张福生抢先一步上了前,踩着凳子高举双手,借着幽暗灯光,他将那小天窗研究了好一阵子,最后才找到插销,使出牛劲将它推了开。凉风瞬间灌了进来,张福生痛快的吐了一口气,段人龙也跟着做了个深呼吸——车厢里要是总有这么一点小风吹着,那么这旅途就完全不痛苦了。

然而那微弱似烛光一般的灯光,也从天窗中射出去了。

这样的灯光,还不如夜里的一只萤火虫醒目,但在有心人的眼中,这么一点光亮,已经是足够了。

有心人一共能有二十多个,全都荷枪实弹,早在张福生登车之前,他们就已经各自埋伏在了车厢货物之中。在煤厂里公然杀人是不合适的,这毕竟是霍督理的眼皮底下,即便是陆大少爷,也不便太嚣张。所以陆氏伏兵们耐心的等待着,等火车驶出雨幕驶入荒郊野岭,等一节闷罐车忽然释放出幽幽的一点黄光。

等到如今,时机来了。

他们跪伏在车顶上,无声无息的爬向那一团隐约的黄光。方才的大暴雨让他们只能蠕动着爬,生怕一不留神从车顶滑下去。但是也有身手好动作快的,已经险伶伶的踩着挂钩,攀爬上了那节含着光芒的闷罐车。一点一点的挪向天窗,他没有等待同伴,直接拔出腰间的短枪,凑到了天窗口。

然后他将枪管伸下去,扣动扳机,想要扫射。

第86章 逆他者亡

第一声枪响,就把金玉郎震得呆住了。

短枪威力强大,子弹先是穿过了一个人的胸膛,然后将那人身后的闷罐车皮打了个窟窿。巨响让金玉郎暂时失了聪,但是出于本能,他抱住脑袋就地一滚,想要滚到角落里去。短枪枪管转着圈的开了火,张福生躲闪不及,一条手臂猛的一扬,血滴子直甩到了电灯泡上去。而段人龙抄起地上的小板凳,对着那枪管就是拼命一砸。天窗上的人猝不及防,短枪立时脱了手,段人龙丢下板凳向上一跃,双手正好抓住了那人的衣领。那人惊叫一声,背过手去想要拔手枪,然而急了眼的段人龙力大无穷,竟是一把将他从小天窗里拽了下来。大头冲下撞上地面,段人龙踩了他的后脖颈问道:“谁派你来的?”

那人没回答,张福生捂着一条负了伤的胳膊,大声喊道:“又来人了!”

车顶上的伏兵们,因为已经露了行踪,所以这回不再无声无息的潜行了。他们开始在车顶上奔跑,大步跳跃过一切障碍,要在段人龙回过神之前将他乱枪打死。车厢里的段人龙弯腰抄起板凳,高举起来对着脚下这人的后脑勺狠狠一砸,板凳散架了,那人也不动了。随即将地上的短枪捡起来,他一时间也是六神无主。车厢里还剩下三个活人,其中张福生是应该管的,张福生一直对他够意思,还有个金玉郎,金玉郎若是有了个三长两短,且不提他自己心里过不过得去,段人凤首先就饶不了他。冲到车厢一端,他手忙脚乱的打开了车门,结果呼呼的大风猛灌进来,差点把他吹了个跟头。慌忙稳住了,他回头大喊:“玉郎,福生,咱们跳车!”

金玉郎抬头大声吼道:“会摔死的!”

车外黑洞洞的,也不知道铁轨两侧是怪石还是平地,段人龙把心一横,决定自己先跳。摔死也比坐以待毙强。自己跳了,张福生一定也会跟着跳,要活是两人一起活,要摔死也是两人一起摔死。至于金玉郎,他没工夫哄着这小子跳,他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