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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 王(122)

“玉郎。”他勉强自己继续的向他解释:“无论是嫉妒还是讨厌,都不是杀人的理由。我要杀你,是我有罪。可傲雪真的是完全不知情,她是无辜的。你可以怨她不爱你,但你不能误会她要杀你。”

金玉郎听到这里,倒是似笑非笑的皱了皱眉:“唉,你这个样子,有点像爸爸。”

金玉郎一过十岁,金老爷子就发现了这孩子思想奇异,有点欠缺人味,于是开始了漫长的训子事业,隔三差五的就要像金效坤今天这样,对着金玉郎讲述人生大道理,讲一遍讲不通,就把道理掰开揉碎了再讲第二遍,讲了十年,只让金玉郎学会了一身伪装正常人类的本领。金老爷子并没意识到自己是做了无用功,还以为小儿子不懂人事,是因为年纪尚小。

金老爷子讲了十年都无用,金效坤这短短的一席话,效果当然也和放屁差不多,但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他糊里糊涂的转变话题,和金玉郎谈起了父亲。

“爸爸喜欢你。”他对金玉郎说:“我不服气,一直在暗暗的和你竞争,可还是竞争不过你。”

金玉郎点点头:“当然,我讨人喜欢,人人都爱我,只要我想。”

说到这里,他再次皱了眉毛:“但你是例外,你不喜欢我。”

金效坤笑了一下:“我从来也没讨厌过你,我对你只是嫉妒。”

“现在还嫉妒吗?”

“从我后悔杀你的那一刻起,我对你就只有愧疚、没有嫉妒了。”

金玉郎在听到这一句话时,忽然有了饿意,非常想吃点什么。扭头望向窗外,他从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和金效坤的影子——一站一坐,两个细长条的瘦子。

“饿了。”他忽然说。

金效坤说道:“走吧,带你下楼去餐厅。”

金玉郎想起自己白天在餐厅里的那场哭泣,立刻拒绝:“我不去。让听差把饭菜送上来,我就在房里吃。”

说完这话,他坐着,金效坤站着,互相都在等待对方的下文。如此过了半分多钟,金效坤转身走到电话机前,开始往餐厅里打电话点菜点酒。金玉郎盯着他的背影,暗暗的纳罕,因为金效坤好像从来没请过他的客。

二人没等多久,茶房就用推车将晚餐送了上来。两人在餐桌两端相对落座了,金玉郎不敢吃冷硬食物,照例还是先喝汤,舌头舔着银质汤匙,他见金效坤端坐着拿了刀叉切割牛排,姿态还是一如既往,并没有什么馋相,便问道:“你在牢里,每天都吃什么?”

金效坤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即答道:“那里面的生活,不是人过的日子。”

“那你一定很想把我也送进去,吃吃苦头吧?”

金效坤抬头直视了他:“我认为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扯平了。如果再斗下去,就是你我自寻烦恼了。”

金玉郎把汤汁淋漓的汤匙送进嘴里连舔带吮,最后将它从口中缓缓拔出——吮得相当干净,汤匙银光闪烁。

将汤匙送进碗里搅了搅,他是边吃边玩:“我终于明白了,你今天来见我,目的是要和我讲和。你怕了,怕我再把你送回监狱里去,对不对?”

金效坤咽下口中的食物,点了点头:“你也可以这样理解,不过我的目的除了讲和,还有道歉。”

“你不是说我们已经扯平了吗?还道什么歉?”

“不是为那件事。”

“什么?你还对我干过别的坏事?”

金效坤微微的笑了一下:“我道歉,是因为我一直对你不好。身为哥哥,不应该这么对待弟弟。”

他苦笑着叹息了一声:“我不是个好哥哥。”

这一番话让金玉郎委屈起来,他恶狠狠地把汤匙插进嘴里,又恶狠狠地把它再拔出来。而金效坤一边缓缓咀嚼着半熟的牛排,一边凝视着金玉郎——金玉郎的五官有点扭曲,像是不服不忿,也像是忍着不哭,扭曲的五官中嵌着两只直瞪瞪的大黑眼珠,这让他看起来像个稚气尚存的魔鬼。

他很恐怖,因为他不可捉摸,也不可救药。

金效坤迎着他的目光,向他慈爱的微笑,同时双手隐隐的有点颤。他正在拼了命的保持着自己的优雅与镇定,在经过了近一年的漫长饥饿过后,他现在对于食物是无比的贪婪。他也不再在意人生有没有什么污点,他只想活着,像人一样的活着。

他的确是离开了监狱,但是先前的世界,他回不去了。

第100章 寒夜春宵

午夜时分,金效坤离开了北京饭店。

他坐果刚毅的汽车回家,果刚毅提前在汽车里等着他,他刚一上车坐下来,果刚毅便问道:“你和那小王八蛋聊什么了?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金效坤叹了口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有用吗?”

“大概是有用,我想近期之内,他应该不会再打我的主意了。”

“那小子的话你也信?”

金效坤扭头望向了他:“姑妄信之吧。”

说到这里,他转向前方,淡淡的一笑:“今夜我也算是过了一关。我和他迟早是要见上这一面的,早点见了,把话说开,也免得我一直担心。”

“没必要担心,陆健儿收了我五十万呢,况且我身后还有连毅,陆健儿就算是想反悔,也得掂量掂量。金玉郎在陆健儿那里再有分量,也大不过五十万加连毅吧?”

金效坤点了点头,随即却是又转向了果刚毅:“你什么时候回河南?”

“快了,不是后天就是大后天,反正这个礼拜肯定要走。”

“给我留点钱。”

果刚毅笑了:“这话你都多余说,我能把你一穷二白的扔这儿不管吗?现在我东奔西走的顾不上你,正好这边儿有个二姑娘,你就在她那儿好好住两个月,养养身体。等过完年了,我腾出手来,再给你找个差事。”说到这里,他拍了拍金效坤的右腿:“别看坏了个零件,只要跟着兄弟我,包你五年之后又是一个资本家。你信不信?”

金效坤摇了头:“不信。”

他是开玩笑,果刚毅却认真了:“你别不信啊,你当我还是过去那个闲散团长啊?早不是了!现在我跟着连毅干,隔三差五就开仗,只要是一打仗,先就有军饷到手,要是打赢了,还能抢一拨,哎呀——”他感慨万千,一巴掌差点拍折了金效坤的腿:“那是真发财啊!跟连毅比跟我舅舅强多啦!你看着吧,连毅迟早还得打回北京,到时候我先把金玉郎那小王八蛋的脑瓜子拧下来。”

金效坤坐在黑暗之中,望着前方汽车夫的后脑勺,笑道:“虽然还是一张空头支票,但我心领了,谢谢你。”

汽车风驰电掣,转眼间将金效坤送回了连宅。翌日下午,果刚毅又来了,带了两千块钱,给金效坤留了一千,另一千悄悄的给了傲雪。傲雪见了钱,简直是着了急:“果先生,按理来讲,应该是我和大哥一起谢你才对,我们如今没本事谢你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向你要钱呢?”

果刚毅经了世事磨炼,如今别有一番成熟的见解,这时就告诉傲雪:“二姑娘,你别推辞,你听我说,这钱给你,一是让你给他买些补品,二是我这一走,就算是把他扔给你了,你这担子可不轻,手里没钱的话,万一遇了什么麻烦,你不就傻眼了吗?再说这一年,是那施先生养活着你吧?恕我直言,一个男的无缘无故的养活一个女的,必然有个目的,只不过他是君子,他憋着不说就是了。现在你这院儿里,那边一个施先生,这边一个金大哥,怎么看都不是长久之计。将来要是实在不行,你给施先生点儿钱,好言好语的请他走,或者是你和金兄出去另找一处房子——我那房子不是空着吗?收拾出来了你们正好可以搬进去——总而言之吧,你拿着这钱,该做主就做主,明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