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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 王(129)

对于金玉郎,五小姐也是感情复杂——是前头那位金太太不要他了,他才回心转意找了自己,可是自己比那位金太太差什么?凭什么她不要了,才能轮到自己?

这么一想,她就认为这金玉郎要不得,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嫁给他。可她骄傲归骄傲,把她的骄傲和她大哥的命令放在一起,她的骄傲就一分钱都不值。大哥的话她是不敢不听的,因为父亲不管家务,大哥总揽全局,手里攥着她的终身大事。

况且,金玉郎本人也有几分可爱之处,至少,样子是可爱的。

几种感情在陆淑媛的心房中来回交织碰撞,结果就是她对金玉郎一会儿喜爱,一会儿嫌弃。而她虽是一位受过西式教育的大小姐,但这陆家从根上数,就从没出过什么文雅人物,一脉而下,全是武夫。她哥哥陆健儿发脾气时,能把人往死里打,她自己闹起情绪时,那骄而怒的嘴脸也是够可观。所以金玉郎只和她相处了一个下午,就对她讨厌起来了。因着这份讨厌,他忽然想起了段人龙——在他和段人龙的蜜月期,如果段人龙知道他如此的讨厌陆淑媛,那么也许不用他开口,段人龙就会主动去想办法,为他掐断这小娘们儿的细脖子。

想象着陆淑媛断气之时的扭曲面孔,他在这个下午,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陆淑媛留意到了,扭头看他:“你高兴什么呢?”

他说:“我想,我们晚上不要那么早回家,再去看场电影吧!”

陆淑媛看了他这份殷勤,心中那股子别扭劲儿又上来了——他不殷勤,她怀恨,他殷勤了,她又烦。

午夜时分,金玉郎和陆淑媛回了来。

两人勉强算是一团和气,到家之后各回各房。金玉郎进了客房之后,放了热水洗澡,一边洗一边哼歌。明天就是除夕,天气冷极了,冻僵了他的手指,也冻硬了他的心。在黑暗的电影院里,他并没有专心看电影,而是在那一段空当里,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想自己应该放弃段人凤了,否则也许真的有一天会糊里糊涂的死在她手里。可他还没有活够,他才不肯死。

放弃了段人凤,也就等于放弃了他的爱情,放弃了他的理想家庭。接下来他又得戴上那张假面具,继续做一个永远登不上大银幕的电影明星了。伪装与表演令他疲惫,但是没有办法,他心中留存着一点希望,他想也许再过几年,自己还会遇到另一个段人凤——另一个真爱他的、愿为了他而死的女人。

反正他还年轻,他还有着很漫长的人生。

想开了的金玉郎,难得的睡了一夜好觉。

然后他在陆府过了个年,陆府全体都知道他是未来的五姑爷了,而且是大少爷钦定的五姑爷,所以待他非常的亲热。而陆永明师长本人对此也没什么异议——对他来讲,陆淑媛只不过是家里的众多女儿之一,算不得重要。对于不甚重要的子女,陆师长向来是懒怠理睬,况且金玉郎这孩子他也知道,金文舫的小儿子嘛,也算是有出身有根底,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小子。

一切都是如此的顺利,然而到了年后,金玉郎和陆淑媛并没有走到结婚的路上去,因为南边的革命军闹起了北伐,而霍督理一派,所谓“反动军阀”者,正是他们所伐的对象之一。

霍督理,以及督理麾下的师长们,当然不肯坐以待伐,陆师长连正月十五都没过,就带兵南下上了战场。老子在战场上拼命,家里的五小姐自然不便着急结婚,故而这桩婚事只好暂时放下,要等战事结束了再说。

金玉郎无所谓,自从想开了之后,他收起一切幻想,反倒活得轻松了些。他现在只想活着,并且要舒服得意的活着。他的爱情他的婚姻成了“活着”的手段,如果做陆家的五姑爷会挺舒服,那就去做。娶陆淑媛有什么了不起的?嫁给陆淑媛都无所谓。

第106章 刀子

这一阵子,金玉郎活得又轻松又无聊。

陆淑媛已经摸清了他的底细,得知他现在除了一张好脸蛋和几身好衣服之外,几乎就是一无所有,全部财产都被前头的那个老婆席卷了去,自己若是嫁给了他,这辈子都甭想傲视娘家了。凭她的模样身份,完全没必要如此下嫁,况且她都是“下嫁”了,那穷小子还完全没有感恩戴德的意思,对她也就那么回事,冷淡虽是不冷淡了,可也没热烈到哪里去,两人同出同入了这么久,他一共只吻过她一次,还是吻在了眉心上——这也算恋爱?

但话说回来,娘家这边的力量若是可以依靠,那也不错。陆淑媛将一笔经济账翻来覆去的算了许多遍,暗想如果金玉郎一直能得大哥的提携,那么自己和他的小家庭必定不至于穷,而且自己可以做当家奶奶,不必受夫家的压迫。金玉郎慑于大哥的权威,也不会敢对自己太造次——新式的小家庭,她也看得多了,起初两口子自由恋爱而结合,感情全都好得要命,然而结婚之后过不了一年半载,那好劲儿就过去了,在家受气的少奶奶多着呢,讲起来人人都有一肚子苦水,都说自己瞎了眼,没想到男人全是这样的坏。

陆淑媛思来想去,如何计较,姑且不提,只说这金玉郎也知道自己现在一无所有,所以又黏上了陆健儿。陆健儿朋友遍天下,照理说是不寂寞的,但朋友全是名利场上的人物,全都各怀心肠,互相之间绝不会以诚相待,况且就凭他那张城府森严的冷漠面孔,也没人有兴致愿意和这么一尊木雕泥塑交心。

这个时候,就显出了金玉郎的可贵与可爱。

论本事和资历,金玉郎本来没资格和他平起平坐,但是他就是愿意抬举金玉郎,因为金玉郎“好玩儿”。和金玉郎在一起,他时常会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时代。德国留学是他人生的一道分水岭,留学之前的他还只是个大孩子,他父亲也还没开始重视他,所以他活得又糊涂、又狼狈、又快乐。

他知道金玉郎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这小子之所以偶尔看起来分外可爱,也是因为他在故意的投自己所好。不过没关系,他手里攥着的豺狼虎豹多了,再来一个小鬼也无所谓。

陆健儿是“无所谓”,金玉郎知道陆健儿慧眼如炬、已经看透了自己,然而也是无所谓。他如今不是陪着陆健儿玩,就是陪着陆淑媛玩,有时候实在是玩得累了,就随便找个借口开溜,搬到饭店里清静几天。

自从年前回了北京之后,他再也没遇到过刺客,但他还是只住六国饭店,因为这是洋人的地盘,更安全些。又因为他是常来常往,为了方便,索性开了一间月包房,每月单是房费就要五百余元。他是没钱的,这笔钱自然就要由陆健儿来出——陆健儿前一阵子和他开玩笑,说他一个月两千打不住,比自己那姨太太一家子的花销还大。

他当时听了,也是笑,告诉陆健儿:“你认命吧,将来等我成了家,我那一家子,恐怕也得归你来养。”

这话虽是事实,但一般人绝说不出口,唯有金玉郎敢理直气壮的讲,讲完了还不会被陆健儿一脚踹出去,陆健儿还要心平气和的承认他说得有理。

这一天下午,金玉郎拎着一盒奶油蛋糕,独自回了六国饭店——陆师长的三太太今天大请客,请全家吃点心,也有他一份。他不去领受,结果丫头直接把蛋糕送到了他房里,又特地告诉他:“三太太请金先生过去坐坐呢。”

三太太今年三十多岁,是个眉毛眼睛都会说话的美人,一见了金玉郎就有说有笑。所以金玉郎在将丫头打发了之后,没敢停留,拎起蛋糕就跑了——陆师长的姨太太,陆健儿的庶母,他可不敢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