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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 王(134)

果刚毅一扯金效坤,迈开大步追上了段人龙:“哎,段老弟,你这个月收着饷钱了没有?”

段人龙单手插在裤兜里,且行且摇头:“没有。我看咱们就别指望那点军饷了,除非开仗,否则甭想从司令手里抠出一个铜子儿。”

果刚毅一笑:“谁说不是呢,还是得咱们自己想办法找钱。”

段人龙回了头刚要说话,前方忽然跑来了一名副官,那副官见了果刚毅和金效坤,略一犹豫,随即凑到段人龙跟前,附耳低语了几句。段人龙微微的有点变脸色,问那副官:“这回看准了?当真是要生?”

副官小声说道:“连来了两个婆子,都看了,都说这回是真要生了。”

这时候,仿佛是从后院,隐约传来了一声哭喊。段人龙的脸色彻底变了,拔腿向前跑了一步,随即又原地做了个向后转。果刚毅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怎么着老弟?你老婆——尊夫人——要生孩子了?”

段人龙痛心疾首的一摇头:“不是我老婆,是我妹妹。”然后他恨恨的一指金效坤:“你家那个小畜生,真他妈的能活活害死人。我好好的一个妹子——”说到这里他忽然换了话题:“你俩谁生过孩子?”他四面八方的喝问全院:“有没有生过孩子的?”

果刚毅哭笑不得:“我俩怎么可能生过孩子?”紧接着,他理解了段人龙方才这一句话:“这事你得听接生婆子的,问别人没用。”

他这话一说完,后院又响起了更尖锐的一声惨叫。段人龙像是被那声惨叫吓住了,呆在原地怔了怔,然后撒腿就往后头跑。留下果刚毅和金效坤在院子中央,果刚毅扭头问金效坤:“这叫什么事?咱们好容易来一趟,还正赶上他这儿生孩子。那他还招不招待咱们了?”

金效坤向他走近了一步,迟疑着问道:“他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我家的小畜生害了他妹子?难道他妹妹要生的这个孩子,是玉郎的?”

果刚毅压低了声音:“据我所知,他妹妹和小畜生在一起过了小一年,后来小畜生杀他这事闹出来了,他妹妹才悄悄跑了。你说那孩子不是小畜生的,又能是谁的?”

金效坤沉默片刻,最后说道:“女人生孩子,是一桩凶险事情,我们不要打扰段人龙,让他先去照顾他妹妹。一切都等孩子生下来再说,横竖我们也不急着回去,是不是?”

果刚毅一耸肩膀:“急也没用。”

这个时候,两名勤务兵引着个小脚老太太,从这二人身边如飞而过。二人望着老太太的背影,就觉着这院子里空气变化,所有人都焦灼起来了。

段人龙一去不复返。

一名副官出面招待了果刚毅和金效坤,三言两语的交谈之后,他向这二位贵客透漏了不少情况:段团长这位妹妹,天天肚子疼,自打半个月前就说要生,搞得团长十分紧张。如此闹了半个来月,团长妹妹还鼓着大肚皮,团长本人却因为吃不香睡不好,瘦得瘪了下去。

团长自己受煎熬,周围的人也随之没了好日子过,所以方圆二里地内的人们都在盼着团长妹妹快点生。盼到今天,终于盼出了头——据接生婆子们联合会诊,妹妹今天应该是真的要生了。

副官将这二人招待了一番,然后走了出去。果刚毅有点坐得不自在,对着金效坤说道:“要不咱走?改天再来?”

金效坤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我倒是很想再等一等,那个孩子,说起来也是我金家的人。”

“是你金家的人又怎么样?那可是小畜生的崽子,你还打算认它做侄儿不成?”

金效坤叹了一声:“我刚才一直在想,这孩子和金家所剩的缘分,大概也就是我们这点伯侄关系了。你还能指望玉郎去给他做父亲吗?”

果刚毅笑了:“怎么着?你还想给那孩子做伯伯?”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事情。”金效坤向着门外丢了个眼色:“那一对兄妹是做过土匪的,能有什么好家风?”

“你家的家风好,出了个小畜生。”

“他不是我家的人。他是在小公馆里长大的。”

“行行行,你说不是就不是,我不跟你犟。但是我总不能一直坐——”

话说到这里,后院猛的又起了一声尖叫,那叫声渗人,是撕心裂肺的一声“哥呀”,震得果刚毅一哆嗦,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又开了口:“吓我一跳。”

段人龙请果刚毅过来,确实是有要事和他相商,然而妹妹忽然正式生起了孩子,他也当真是因此顾不上了果刚毅。匆匆的回来了一趟,他对果刚毅说道:“果大哥,实在对不住,你俩得留下来住一宿了。咱们有话明天再说,好不好?”

这段人龙不是个平易近人的善类,先前在连毅身边的时候,豪横得很,他能对果刚毅唤出一声“大哥”,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这个面子,果刚毅不能不要:“行,我们没事,你忙你的去。”

金效坤这时问道:“段团长,令妹现在情况如何?”

段人龙对金效坤本人其实是没什么意见,但是现在顶着一脑门子的热汗,他一见金效坤就想起了金玉郎,一想起了金玉郎就要发狠。抬手指了指金效坤的鼻子,他咬牙说道:“都是你家那个小畜生害的!我妹妹要是有了个三长两短,我先宰了你!”

然后他转身又跑了。

果刚毅和金效坤面面相觑,最后果刚毅开了口:“早知道你这么招人恨,我就不带你来了。”

金效坤摇摇头:“我倒是觉得,不虚此行。”

第111章 新生命,旧世界

午夜时分,段人凤觉得自己要活活疼死了。

她已经没有力气大哭,单只是有气无声的在床上辗转,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了许多人许多事,有她的娘,她的爹,最重要的人是她哥哥,他们兄妹从小一起长大,他又是她的亲人,又是她的朋友。

除此之外,也有金玉郎。

她恨他,恨了已有八九个月,然而前头那八九个月的恨意加起来,也没有此时此刻恨得刻骨。他可真是害人害到底啊,哥哥福大命大没有死在他手里,他又用他的孩子来折磨妹妹。肚里那个小小畜生横生逆产,接生婆子怎么舞弄也舞弄不出来它。窗户挂了帘子,窗外有人来回咚咚的走,那是她哥哥,她知道段人龙一直守在外面,她还知道他又惊又怕,快要急死了。

有人扶起了她的上半身,将一碗黑稠的红糖水送到了她嘴边。她挣扎着喝了几大口,糖水顺着她的嘴角流进衣领里,她又听见了接生婆子的声音,那声音粗糙严厉,是个恶婆子的喉咙:“使劲!让你使劲就使劲!”

她一点主意都没有了,于是完全听了恶婆子的话,咬紧了牙关去使劲。忽然间她又大叫起来,就在这大叫之中,接生婆子从她双腿之间硬扯出了个小活物。

屋子里响起了一声婴儿的啼哭,段人凤瘫在床上,只剩了一丝两气,然而心里还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终于闯过了这一道鬼门关,自己接下来,又有好些年的人生路可以走了。

往后,她再也不会和哥哥做对了,她要和他兄妹一心的活下去,她再也不会私自去爱上什么陌生人了。

像是完成了善后工作的最后一步,段人凤昏昏沉沉的闭了眼睛,一时间只觉得轻松又笃定。和金玉郎最后的一丝牵连,也随着鲜血彻底脱离了她,她祛除了一切烦恼与累赘,自觉着像是个下凡历劫的什么神仙,历劫完毕,终于又恢复了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