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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 王(14)

段氏兄妹是和衣而卧,段人龙闻声坐了起来:“都到你舅舅家了,怎么还来和我们挤?”

金玉郎不理会,走到床边脱鞋上床。在他窸窸窣窣的动作声中,段人凤先是叹了口气,随后段人龙也警告似的“诶”了一声,然而金玉郎浑不在意,自顾自的伸展身体,躺了下来。

他又挤到了二人中间。

段人龙将胳膊肘支上大床,侧身低头看着金玉郎:“男女有别,要点脸行吗?”

金玉郎闭了眼睛,声音轻成了耳语:“心里难受,不要脸了。”

“都到你舅舅家了,一条小命也保住了,怎么还难受?”

“舅舅逼我回家去。”

“不愿意收留你?”

“不是,是逼我回家和大哥对质。”

“那没错啊,你到这里暂住,不过是权宜之计,难道你还能总也不回去?”

金玉郎抬眼望向了他:“你不懂。”

院内的一点电灯微光透过窗帘直射进来,段人龙借着这点微光和他对视了,结果发现这小子的灵魂简直是活在瞳孔里的——金玉郎定定的看着他,脸上木然的没表情,一腔孤勇全在眼中,原来他看人不是看人,他是要将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是要赤裸裸的给人看。

这令段人龙非常的诧异,他一直以为这小子只比傻瓜强一点点。

“我不懂。”段人龙对他说道:“那你就给我讲讲。”

“我现在心里还是糊里糊涂的,所以不想回家,我怕大哥会再杀我一次。到时候我身边没了你们,也许就真的会死了。我才二十一岁,我害怕,我不想死。”

段人龙点点头:“也有理,那就再等等,不糊涂了再回去。”

“可我若是不回去,舅舅也饶不了我。”

“他能怎么样?”

金玉郎沉默了一会儿,扭头见段人凤面对自己侧卧着,是个倾听的姿态,他才又开了口:“他会出去乱说,说父亲是被我气死的。”

此言一出,段人凤也以胳膊肘支起了上半身。

金玉郎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爸爸是因为脑充血才去世的,发作脑充血之前,我闹脾气,和他吵过一架。吵完不久,爸爸就发了急病,当时我们是在天津家里,家里没别人,我吓坏了,只好找了舅舅来帮忙。从那以后,他就总向我要钱,我也是为了躲他,才搬去了北京家里。到了北京之后,我还给他汇了几次款子,因为我怕他去对我大哥乱讲,爸爸在遗嘱上偏心我,大哥早就对我有意见,如果舅舅和他串通一气,他们也许会把我送进大牢里去。”

“那你为什么还要跑到这里来避难?”

“我没别的地方去。”他喃喃回答:“我想舅舅再坏,总不至于立刻拿刀杀了我,这就比大哥强。况且,舅舅平时也怕大哥的,我没想到他这回会忽然有了胆量,敢逼着我回北京去找大哥谈判。”

说到这里,他转动目光,望向了天花板:“我知道他为什么要逼我。”

段人龙问:“为什么?”

“他想让我和大哥闹掰了分家,没有大哥监视着我,他就能跟我要钱了。”

段人龙想了想,答道:“你舅舅这个主意还真不错,我赞成,等你和你大哥分了家,记得先把我们那二十万拿出来。”

金玉郎瞪了他一眼:“只怕家没分成,我先死了!”

说着他一翻身,朝着段人凤闭了眼睛。段人凤若有所思,一直没出声。段人龙还记着“男女有别”四个字,伸手去扳金玉郎的肩膀,让他离妹妹远点儿。金玉郎气哼哼的一晃肩膀,而段人凤终于开了口:“别闹了,先睡吧。”

第12章 歧路之始

段人凤这一夜都是似睡非睡。

凌晨时分,金玉郎猛一哆嗦,忽然醒了。他依然面朝着她,二目圆睁,惊惧的看她。她和他对视了片刻,他轻声问:“段人凤?”

他偶尔称呼他们兄妹,总是连名带姓的一起叫,好像他们年轻得在这人间还没位份,都还只是少年的伙伴。段人凤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臂:“是我。”

然后她又说:“没事的,睡吧。”

金玉郎慢慢的闭了眼睛,这回他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之时,而在他熟睡之时,段氏兄妹早醒了,坐在床边低声说话。段人龙没想到金玉郎的舅舅会如此麻烦,简直是添乱,而且还抢了他们的行市——他们才是金玉郎的救命恩人,真要敲诈金玉郎,也该让他们第一批上阵。那个舅舅算什么东西,敢和他们兄妹竞争?

兄妹二人商议来商议去,不得要领。反正在二十万到手之前,他们不能放了金玉郎。为今之计,最简单的办法是带着金玉郎离开此地,不受那舅舅的辖制,可三人此刻全是身无分文,又能走到哪里去?

最后,段人龙望向窗外,忽然笑了一下:“我说,要不然,我把他舅舅宰了得了。”

段人凤看着他:“又杀人?杀人杀上瘾了?”

段人龙晃荡着脑袋,一舔嘴唇,笑吟吟的:“上瘾倒谈不上。”

段人凤去看金玉郎,金玉郎睡得正沉,一张脸热得红扑扑,还是小孩子的睡相。

“他是个不祥之人。”她忽然说。

段人龙也回头去看他:“这话是怎么想起来的?”

“自从认识了他,我们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那夜你杀了一个还不够,今天又要杀第二个。手上一旦沾了血,可就洗不掉了。”

“沾血也是我的手沾血,和你没关系。”

“我们是一母同胞,你沾血,就等于我沾血,我们永远都不会没关系。”

段人龙抬手一揉段人凤的后脑勺:“我不在乎他祥不祥,我就想要那二十万。况且我当土匪已经当到了头,现在改行做个杀手,也挺有意思。你哥哥我是什么都不怕,只怕没意思。”

段人凤望向了前方,同时从鼻子里哼出了一股凉气。是的,他们兄妹是天生的冒险家,什么都不怕,只怕没意思。忽然又回过头去,她开口说道:“醒了就别装睡了。”

床上的金玉郎呼吸深长,纹丝未动。于是段人龙轻声说道:“没醒。”

段人凤也感觉他没醒,不过是要诈他一下试试。她问段人龙:“我们要不要再和他商量商量?”

段人龙连连摇头:“别别别,听谁的话也别听他的话,他但凡有一点点的脑子,也不至于投奔到这么个混蛋舅舅的家里。大事咱俩决定,让他听着就是了。”

段人凤完全同意。要不是有那二十万勾引着,那她还想赶紧和他一刀两断。这人是个麻烦,眼下这些破事还算是小的,要是一路跟他这么混下去,大麻烦还在后头。

二十万,或许不是那么好拿。

中午时分,陈七爷见了段氏兄妹——在他眼中是段氏兄弟。相当热情的又替外甥道了谢,他封了一百元的钞票,送给他们做了谢礼,又说晚上置办了一桌宴席请客。段人龙拿着那装了钞票的信封,也不会说个客气话,笨嘴拙舌的只是推辞,越发衬得陈七爷嘴巧。巧嘴七爷委婉而又明白的说出了本意:他要赶夜里的特快列车,送金玉郎回北京,而这边家中无人招待两位贵客,贵客只能是今夜或者明朝,自行回家去了。

段氏兄弟,作为小县城出身的、半土不洋的穷学生,果然是一点意见都没有,对着陈七爷只是笑。陈七爷体谅他们没见过世面,不善交际,所以告辞离去,让他们自在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