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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 王(145)

早在防线崩溃之前,他就已经筹划出了逃跑的路线,不确定是否走得通,但是可以一试。而在那一试之前,他顶着枪林弹雨飞马而归,就是为了要带上金玉郎。

到了这生死关头,他是谁都可以不管,唯独不能不管金玉郎,因为金玉郎是他的好兄弟,金玉郎愿意陪着他一起死。他对谁都是利用,唯独对着金玉郎这个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废物小子,他不利用,他讲感情。

手指滑过金玉郎的左臂,他向后倒了下去,在教堂那古旧的地板上,他砸出了一片血与尘。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听见金玉郎迟疑的声音:“你说什么?”

他闭了眼睛,心想自己只不过是先走一步,不会把金玉郎落得太远,金玉郎这个问题,就等到双方都上了黄泉路,自己再回答吧。

金玉郎呆呆的看着陆健儿,看了好一阵子。

后来,“嘡啷”一声,他右手的匕首落了地。

忽然间的,他回过了神,想自己还是得跑,于是撒腿冲向了后门,然而刚一推开后门,一粒子弹就击中了门旁的砖墙,碎屑险些崩了他的眼睛。他慌忙向后一撤,就在这个时候,前方爆发出了一声山摇地动的巨响,气浪将他直接掀回了门内。他慌忙关门后退,而巨响接二连三的响起,隔着教堂的玻璃窗,他就见外面火光连着火光,整个世界似乎都落进了大火里。

他没法子再出去了,只能是接连的后退,退到最后,脚下一绊,他一屁股跌坐下去,身下起伏不平,正是他坐到了陆健儿的尸体上。伸手摸上了陆健儿的脸,他拍了拍,带着哭腔呼唤:“陆兄,哥哥,你别死,你起来。”

他拍了满手黏腻的鲜血,心中悔得作痛。不该杀陆健儿的,如果陆健儿还活在他身边,那他现在至少不会这么怕。外面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到处都是大火?陆健儿毕竟是见多识广,也许自己跟着他一起走,真能逃过这一劫。抬手抓了自己的头发,他忽然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索性深深的低下头大吼了一声。

下一秒,一颗炮弹落在了教堂窗外,金玉郎后方的一整扇玻璃窗随之炸了开来,吓得他抱着脑袋紧闭了双眼。玻璃碴子像疾雨一样打向了他,他咬牙硬顶了住,随即站了起来,迈步跑向了楼梯。

他想二楼也许会更安全些,然而当真上了二楼了,他环顾四周,还是心慌得很。转身咚咚咚的又跑了下去,他弯腰拖了陆健儿,拼了命的把他也拖上了二楼。拖上这么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有什么用处,他自己也不知道,把陆健儿拖到墙角扶起上身,他给这具尸体摆了个坐姿,然后自己也在一旁靠墙坐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他瑟瑟的发抖,同时盼着奇迹降临,比如陆健儿突然复活。

震人心魄的爆炸持续了整夜,整座教堂都在颤动。天光微亮的时候,外面渐渐寂静下来,然而依旧还是有枪声。

奇迹并没有发生,陆健儿的尸体已经僵冷了。

金玉郎紧挨着陆健儿,头脑已经被彻夜的大爆炸震得昏沉迟钝。他知道自己这回真是无路可逃了,接下来要等待的,就是看自己会不会死,或者说,是会怎么死。

楼下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是不止一双马靴踏上了地板。金玉郎依稀听见了,然而没有动,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听到了什么,他一直在耳鸣。

直到楼梯口那里有人走了上来。

他觅声望去,认出了来人就是段人龙。

段人龙穿着灰呢子军大衣,周身整洁得很,几乎就是一尘不染,可见在昨夜的战斗中,他一直都是纯粹的指挥者,并没有亲自上阵。

右手握着一根指挥鞭,他抬起戴着皮手套的左手,一边在卫兵的簇拥下走向金玉郎,一边把军帽帽檐向上抬了抬。目光从金玉郎身上划过,他认出了窝在墙角里的陆健儿,随即一挑眉毛,做了个惊讶表情。

停在这二人面前,他微微的弯了腰,伸出指挥鞭挑了挑陆健儿的衣襟。在已经硬结了的大片黑血之中,军装前襟上依稀可见几处匕首扎出的孔洞。

用指挥鞭敲了敲陆健儿的脸,他直起身,居高临下的转向了金玉郎:“死了?”

金玉郎满身满头都是尘灰,右手和右袖子血迹斑斑,看着也已经不大像活人。抬头望向了段人龙,他“嗯”了一声。

段人龙歪着脑袋,斜睨了他:“你干的?”

他点点头:“嗯。”

段人龙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问金玉郎:“小子,你这是转着圈的杀啊?”

金玉郎仰脸看着他,不言不动。对待段人龙,他不存侥幸之心,因为段人龙和陆健儿不同,陆健儿的冷酷是后天习得的,而段人龙是天生残忍。

段人龙笑够了,审视着他又问:“为什么杀他?”

“恨他。”

“恨他?他也对不起你了?”

金玉郎再次点点头:“是。”

“他又怎么对不起你了?”

金玉郎伸手扶墙,一点一点的起了身,为的是能够平视段人龙。酸痛寒冷的双腿站直了,他凝望着对方的脸——到了这个时候,尽管他知道段人龙对自己不会存有任何慈悲,但他还是在寻找生机。

“他答应我一定会杀了你的,可是你没有死,他骗了我。就因为你没有死,段人凤才会离开我,我好好的一个家才散了。所以我恨他。”

“那我该死不死,你一定也很恨我吧?”

“我对你不是恨。”

段人龙饶有兴味的一笑:“不是恨,是什么?”

“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忽然变了心。在杀你之前,我没有亏待过你,我拿你当我的亲人看待,可你忽然就讨厌起了我,还不许段人凤和我好。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你,我想破了头也想不通。”

“因为我发现你是个装模作样的小坏种,我就那么一个妹妹,我不能让她跟你走。”说到这里,他微笑着一耸肩膀:“现在看来,我想得不错。凭你这个杀法,我妹子要是真跟了你,恐怕迟早也是得死在你的手里。”

金玉郎起初想要用往日情谊软化段人龙,可是听到这里,他心中一股恶气猛的顶了上来,让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胡说!要杀也是段人凤杀我,她在济南已经杀过一次了!我怎么会杀她?我爱她都来不及我怎么会杀她?你讨厌我你就直说,你想我死你就直说,你别他妈的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就算是对不起天下所有人,也没害过段人凤!不信你就把她叫过来,你让她自己说,我金玉郎对她到底是怎么样!”

段人龙也瞪了眼睛:“你连她亲哥都要杀了,还敢说对得起她?”

金玉郎听了这话,气得险些昏过去,他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讲理的人?世上怎么会有人如此公然的胡说八道?这段人龙究竟是无耻无理到了什么地步?

“是你要拆散我们!”他气急败坏的喊了起来:“我是无缘无故的就要杀你吗?我杀你是为了我和段人凤的家!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段人龙被他气笑了,笑的同时,他一指挥鞭抽上了这小子的脑袋:“你杀老子还杀出理来了?”

这一鞭直接抽出了飞溅的血点子,金玉郎痛呼一声抱了脑袋,整个人也随着这一鞭的力道向旁一栽。靠墙忍了几秒钟的疼痛,他放下手看着满掌的鲜血,不知道自己是受了多重的伤,反正一只眼睛被血糊了,瞎了一样什么也看不清。摸索着转向陆健儿,他扑下去把手伸进了对方怀里——他忽然想起来,陆健儿身上有枪。

他准确的摸到了那把枪,甚至也准确的解开了手枪皮套上的暗扣。可在拔枪的时候,他受了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