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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 王(156)

陆健儿气冲冲的,质问他为什么临阵脱逃,丢了自己跑回北京。他眼看着火车要开,心里急得要冒火,对着陆健儿直跺脚:“陆兄,我不跟你做官了,我要到国外读书去了。”

然而陆健儿揪住他不肯放,非要耍他的大少爷脾气。他眼看着火车开走了,急得猛一挣扎,随即气喘吁吁的睁了眼睛。

望着前方低垂的窗帘,他喘了好一阵子,才慢慢的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之后,他的感觉一是疼,二是冷。疼是有缘故的,不稀奇,然而那冷不是好冷,外冷内热,他呼呼的喘出热气,热气好像两道小火龙,嘴里又干又黏,喉咙则是不敢动,略微咽口唾沫,都疼得像是吞了刀片。

他想要是能喝口凉水就好了,可是张了张嘴,他没能成功的喊出声音来。

他闭了眼睛,默默地忍着,结果昏昏沉沉的,他又坠入了梦中。这个梦就不好了,他在梦里见到了段人凤,段人凤又嫁了人了,住在一所阔气的大宅子里,又生了新的儿女。她嫌金宝儿身上流着他的血,对待金宝儿一点也不好。金宝儿长成了个瘦瘦的大脑袋小男孩,穿着破衣服,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们全都欺负他,没有任何人肯保护他。

金玉郎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有父爱,但是他在梦里流了眼泪。梦里的他是个鬼魂,遥遥的看着金宝儿受苦,金宝儿的脑袋那么大,他记得原来听人说过,小孩子若是营养不良,脑袋就大。

他想把自己锦衣玉食的童年分给金宝儿一半,或是把金宝儿杀了,让他的鬼魂和自己作伴。金宝儿是他的儿子,他是永远不会欺负金宝儿的。他可以带着金宝儿在人世间永远游荡下去,如果有伴儿的话,那么做孤魂野鬼也不会太凄惨。

魂梦颠倒的躺在床上,他冷一阵热一阵。屋子里没烧炉子,幸而隔壁房间都是温暖的,让他这里也不至于冷成冰窖。他的体温一度升到极高,浸了泪水的枕头成了他的冰袋。

这天夜里,他忽然发现床头的矮柜上,放着一只茶杯。

茶杯早就摆在那里了,然而他先前对它竟一直是视而不见。他挣扎着向前蹭了蹭,然后翻身趴着爬向了床头。伸手攥住茶杯柄,他没敢贸然的端起它,而是继续向前爬,一直爬到了茶杯近前。

他把嘴唇凑上了杯沿,然后才端了杯子喝水。小半杯冷水流过了他的喉咙,他最后心满意足的伏在床上,第一次发现水是甜的。

他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唯独放心不下金宝儿,金宝儿要是死了就好了,金宝儿一死,他就彻底轻松了。

他不是故意的要诅咒儿子,他是怕儿子将来一个人长大,会受欺负,要吃苦。他这样一个从来不受欺负的人,如今都落到了这般境地,金宝儿一个小小的孩子,还不是任人揉搓?所以他永远放心不下,除非金宝儿回到他身边,或是干脆死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是个爱孩子的。

那小半杯冷水,让金玉郎睡了个无梦的好觉。

这回再清醒时,他听到了许多未曾留意过的声音,隔了一间屋子或半个院子,陆淑媛正在气愤愤的说话,听众应该是那个她从娘家带出来的丫头,说的是什么?听不大真,仿佛是在骂老妈子,要让老妈子滚蛋。

金玉郎听得很烦,但是不敢抗议。陆淑媛对他有几分感情,他清楚得很。现在她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他需得巴结着她,要不然她真把他丢了出去,他就只能在这冰天雪地里自生自灭了。

第132章 陆淑媛的烦恼

陆淑媛提心吊胆的等着仇家登门,结果等了几天,门外一直是风平浪静,并没有见到什么可疑人物,于是她把心思收了回来,开始专心致志的对付家里的老奴——这老妈子也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当初在陆府里时,这老妈子手脚勤快,看着倒也是个好样的,没想到跟着陆淑媛自立了门户之后,她大约是觉着陆淑媛终究是个年轻的少奶奶,可以欺负一下子,便日益的上头上脸起来,说告假就告假,说偷懒就偷懒,还公然的到厨房里随意吃喝。

陆淑媛不能受她这个奴才的气,立刻就要请她走路,结果老妈子也不是吃素的,闹着要回陆府去,把陆淑媛偷带出来的那些财物,一样一样的全表白一遍。陆淑媛一听,险些气昏过去,誓要把这婆子整治一番。而她既是这样愤愤的忙于战斗,自然也就无暇再理房里的金玉郎,以至于这天她看到金玉郎颤颤巍巍的走出房时,第一反应是愣了愣——忘了家里还有这么个人了。

愣过之后,她回过神来,心知这位丈夫大概是没有要死的意思了,他自己不死,她也不便逼他去死,只是——她看着面前这个形似枯鬼的金玉郎,忍不住的要皱眉头。这样的金玉郎实在是太不可爱了,她早知道他没什么内秀,可他要是连个外在美也没了,那她可就真不想和他再过下去了。

“你……好些了?”她勉强发出柔和的声音,想给他一点好脸色。

金玉郎已经扶了墙,然而还是佝偻着腰,像只细瘦的大虾米,怯生生的哑着嗓子回答:“今天退烧了,我……我有点饿,想喝点粥。”

陆淑媛说道:“你喝点藕粉吧,厨房今天还没开火呢。新换了个厨子,今天下午才上工。”

他微微的一点头,声音轻得好像一阵烟:“好,那劳驾翠云给我冲碗藕粉吧,谢谢太太了。”

陆淑媛见他这么可怜巴巴的,不禁皱着眉头笑了一下:“一家人客气什么。”随即她扭头扬了嗓子喊丫头:“翠云啊,给先生冲碗藕粉,再拿些饼干点心。”

翠云答应了一声,片刻之后,果然端着一碗藕粉外加一碟子黄油饼干过了来。金玉郎这时已经挪回了他的冷屋子里,他也不记得自己已经饿了多少天,总之在见到饼干时,他的手快过了他的脑子,在他“想”吃之前,他的手已经抓起一块饼干送进了嘴里。

他几乎是直着脖子将那块饼干硬吞了下去。

饼干噎在了他干燥的咽喉里,“噎”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因为他随即就泼泼洒洒的端起那碗藕粉,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翠云吓了一跳,刚说出了一个“烫”字,他已经将那碗藕粉喝了个底朝天。放下瓷碗再抓饼干,他左右开弓的将饼干往嘴里填,填到最后,碗和碟子全空了,他低了头,直着眼睛拼命咀嚼。

翠云对金玉郎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和陆淑媛新婚之时,所以见了他这个饿鬼一样的吃相,就有点怕。轻手轻脚的端起碗碟,她先是后退了一步,然后才问:“先生还要吗?”

金玉郎满嘴都是饼干,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对着翠云连连点头。

吃了两碟子饼干之后,金玉郎又喝了一杯热茶。呆呆的坐在床边,他望着窗外,静静的呼吸,心里知道自己这是又还了阳。

祸害活千年,他死不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肠胃正在缓缓蠕动,将那些食物消化吸收,他动了动手指,又动了动脚趾,双手双脚全听使唤,他依旧有着完整健全的身体。

额角上有点痒,是凝着一片血痂,他抬手摸了摸,想不起这伤是打哪儿来的。忽然解开纽扣脱了左边衣袖,他低头去看自己那条缠着绷带的左臂。

一点一点的解开了绷带,他看到了那个弹孔。弹孔四周依旧红肿着,但是不很严重,也没化脓。那个小宋用的是一把小手枪,子弹的力度有限,所以只是钻进了他的肉里。这依旧是他幸运,因为有的子弹射出来,可以直接轰掉他半条胳膊。

那样的强力手枪,他在战场上见人用过。

垂眼看着那个弹孔,他忽然冷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