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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 王(47)

这是已经持续了三小时的一场豪赌,豪赌的双方是连毅和段氏兄妹。

在前三个小时里,他们各有胜负,连毅先是输了十八万,后又扳回了十六万,这样的拉锯战让这三个赌徒兴奋而又烦躁,甚至赢十万输十万这种程度的大起大伏,都开始变得乏味起来。

尤其是段人凤——段人凤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其实根本不是奔着钱来的,前三个小时的豪赌不过是一种铺垫,她是要以此把连毅的热血煽到脑子里去,要让他红了眼睛和自己来个最后一搏。

赌品见人品,凭着她对连毅其人的了解,她相信他再怎么疯狂,也绝不会将全部身家押到一场赌局上,他目前能够调动的现款,也就只有那么二十来万,一旦二十来万输光,他要么收手,要么以物抵钱,譬如说,拿房契地契充当钞票。

而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她会拿话激他几句,既不能让他一无所有的临阵脱逃,也不能让他硬着头皮真派人回家拿房契地契去。

不要他的钱,也不要他的物,只要他发一句话,给自家哥哥一个团长当。

现在这个天下大乱的年头,当官是不需要资格的,上头有人就行;如果上头没人,那么手里有枪也行。

金玉郎不是总眼馋金效坤有个团长朋友吗?好孩子,别眼馋,段人凤在心中告诉他:人家有的,咱们也会有。

一时没有也没关系,我会给你无中生有。

第39章 赌局

段氏兄妹是天生的赌徒,他们之间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段人龙更狠一点,而段人凤更“灵”一点。

在得知了金玉郎那要攀高枝的企图之后,她让整桩事件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然后眼前有电光一闪:主意出来了。

于是她立刻将金玉郎撵下了汽车。

避开了金玉郎的耳目,她向哥哥讲述了自己的计划。

段人龙仔细听了,没挑出毛病,也没斟酌过后果,直接就表示了同意——他们兄妹在大部分的人生里,都是靠着直觉和运气生存,欲望是他们的人生方向,而他们的理智和他们的灵感一样,永远短暂得如电亦如露,说不准什么时候一闪而过,救他们一命。

金玉郎是他们柔弱的挚友,是他们愚妄的弟弟,当初没有他们相救他早死了,如今没有他们相助,他也一样不会有好下场。

他的妻子要背叛他,他的兄长要谋杀他,他东一头西一头的乱撞,想要寻找靠山与救兵,但是除了他们兄妹之外,世间又有谁能以真心待他? 他显然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么的像个小玩物。

幸亏有他老子给他留下了百万遗产,金钱为他增添了身份与声势,否则他还有什么是真属于他自己的?以他那点心术,他连做小白脸混饭吃,怕是都难。

段人凤一度怀疑金玉郎是深藏不露的厉害人物,后来这怀疑日渐消散,她越是观察他,越感觉他还是傻。

这样的傻小子让她没法高看他,也让她没法扔了他不管。

一切都在按照段人凤的计划进行——或者说,是基本在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唯一的变数是运气,对着连毅,他们兄妹不敢耍花招,全是凭着经验和感觉下注。

连毅做为一名资深赌徒,眼睛太毒了,一旦发现他们出老千,很有可能会当场拔枪毙了他们。

段氏兄妹向来赌运亨通,然而连毅的运气也相当不赖。

筹码在赌桌上堆成了山,倒过来又倒过去,如此直到了将近午夜的时候,连毅才终于如了段人凤的愿,红了眼睛了。

他面前只余下了几枚筹码,头发原本是一丝不苟梳过去的,如今乱了几绺,一张原本保养良好的白脸,如今也变成了红里透出苍青。

双方赌到了这般时候,已经到了不肯吃也不肯喝的境地。

小翠芳早就预备好了宵夜,可是连着鼓了几次勇气,还是没敢出声劝他们歇歇再战。

观众们也是全哑然——如果输家是段氏兄妹,那他们会出言劝他们赶紧收手,二人都是无根无基的青年,他们敢劝。

可现在输家是连毅,连毅是出了名的杀人不眨眼兼不偿命,谁知道他现在输得还能不能听懂人话?谁敢劝他? 方才和连毅对阵的人是段人龙,这时他故意探头看了看对面散落的那几枚筹码,然后笑了,把自己面前的筹码山向前一推。

连毅刚叼上了一支香烟,这时扭头让小翠芳给自己点了火,然后深吸了一口,喷云吐雾的转向了段人龙,对着筹码山一抬下巴:“这是什么意思?” 段人龙笑道:“之前的账全不算。

咱们现在把它分了,一人一半,重新再来它一场。”

连毅在缭绕烟雾之中,向着段人龙一笑:“桌上的筹码值五十万,你说不算就不算了?” 段人龙和妹妹对视了一眼,随即转向连毅:“不算了。

今天玩得痛快,在赌场上,锋老算是我们的一个知音。

万两黄金容易得,知音一个也难求,所以今晚钱是小事,玩是大事。”

连毅回头向着后方暗处做了个手势,那暗处先前一直坐着个年轻军官,这时见了他的手势,便站起来迈步向外走去。

连毅目送了那军官出门,然后重新转向了段人龙。

把手里的小半截香烟摁熄在了烟灰缸里,他微微的向前探了身:“如果我是赢家,我可不会跟你算了。”

段人凤这时忽然开了口:“我们也不是对谁都这么大方。

我们当您是知音,知音难求,比钱贵重。”

连毅又给自己续上了一支香烟,同时用目光扫射了前方二人:“你们两个,谁说了算?” 段人龙端起手边茶杯,喝了一口热茶,然后答道:“我们两个一条心,谁说了都算。”

连毅的目光力道十足,同时又仿佛带有黏性,舌头一样的横舔过段人龙,盯住了段人凤。

段人凤的手指也夹了香烟,香烟雪白纤细,手指也是雪白纤细,她差一点就是个风流荏弱的清秀佳人,然而不知道是人生中哪一步出了岔子,让她和佳人拉开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迎着连毅的目光,她一口一口的吸烟,怕连毅的人太多了,但是她不怕,因为她是人生如梦,不把活当真,也不把死当真。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小翠芳这时审时度势,嘤嘤的说了话,还是想让他们歇一歇,把夜宵吃了。

兴许肚子里一有了热食儿,这三个人就会恢复理智、及早结束这一夜的赌局。

然而他那话刚开了个头,连毅忽然问段人凤:“你家里是干什么的?” 段人凤答道:“我爹是个赌徒,后来死了。”

连毅点了点头,又问:“你多大了?” “二十一。”

连毅略一心算,随即说道:“可惜我儿子命短,要不然,我们可以结个亲家。”

段人凤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小翠芳贼心不死,见这牌桌上又静下来了,连忙再次开了口:“师长——” 结果他那一厨房的夜宵还是没能推销出去,因为有人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段氏兄妹抬头一看,就见他正是方才出门的那名军官。

年轻军官这一路显然是走得相当急,走到连毅跟前时,还呼呼的喘着粗气。

将腋下夹着的一只紫檀木匣双手放到连毅面前,他没说什么,直接后退几步,藏回了暗处。

连毅打开匣盖,从里面拈出一沓子字纸,往面前桌上一放:“叔叔不占你们小孩子的便宜,来,看看,这些够不够咱们玩到天亮的?” 段人龙胳膊长,伸手抓起了那沓子字纸,段人凤凑过去,看清了那一张张全是房契,房子有北京的,也有天津的,天津的房子全位于英法两租界,租界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想必那房屋也全是昂贵的小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