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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 王(66)

金玉郎握着话筒,几乎是僵在了原地——他真把整桩事件当成一部大戏来看了,他的剧本里,没有金效坤逃之夭夭这一情节。他没想到金效坤会不肯遵从他的安排,不肯老老实实做他的戏中人。电话另一头的陆健儿“喂”了几声,不知道他为何忽然成了哑巴:“玉郎,我劝你还是到我这里再住几天吧,万一金效坤知道了内情,走投无路,来报复你,那可是危险得很。”

金玉郎忽然一跺脚一抬头:“有了!”

然后他压低声音,急急的说道:“我有主意了,还有一个人能找到金效坤!”

“谁?”

“我太太!”

第54章 急行军

因为金效坤这个大反派,不肯按照金玉郎的剧本束手就擒,所以金玉郎不得不再次忙碌起来。

他这回是真急了,急得忘了身后还坐着个段人凤。往自家打去电话,他找到了傲雪,开口便道:“大哥上通缉令了!”

傲雪的声音微微有点颤,也似乎是带着一点哭腔:“我已经知道了,大嫂刚才打电话告诉了我,说是他卖鸦片烟,犯了死罪。”

“大嫂也知道了?”

“她也是刚知道,她娘家的兄弟从天津给她打了长途电话,说是通缉令已经贴到大街上了。”

“那她今天回不回来?能不能让冯家帮帮忙?”

“她不回来。”傲雪的哭腔明显起来:“她也是急,可是她家里——”

冯家不许女儿回金家,怕警察把她也抓了去。傲雪早看出他们两口子没感情,所以这时除了“唉”上一声,也无法批评冯芝芳一家冷酷。金玉郎随着她叹了口气,又问:“家里有没有钱?有的话就全拿出来,想办法给大哥送去,让他赶紧往南边跑吧,先躲个一年半载再说。”

“钱有,可是上哪儿找他去呢?”傲雪彻底哽咽起来:“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金玉郎匆匆说道:“你等等,我去问问。”

然后他挂断电话,手摁着电话机,他直愣愣的站着不动,如此过了五六分钟,他抄起话筒,重新要通了金宅的号码。傲雪一直守在电话机旁,铃声一响,就立刻拿起了话筒,只听金玉郎匆匆说道:“你准备一下,我这就回家,咱们去天津。”

不等傲雪回答,他再次挂断电话,然后把电话打去了陆府,对陆健儿长篇大论了一番。那长篇大论的内容,段人凤听了个清清楚楚,听到最后,她几乎惊愕起来,怀疑金玉郎是被什么妖魔鬼怪上了身。

金玉郎打完了这个电话,迈步向门口走了两步,忽然一回头:“我去趟天津,过两天就回来,你等着我吧。”

段人凤站了起来:“我跟你去。”

金玉郎的表情很漠然:“不用,等我干完这件事,你再跟我。”

然后他快步走了出去,段人凤追到门口,就见他已经出了前方大门。他对她的天真和柔情仿佛一瞬间全死灭了,现在的他,单只是个陌生男人。

在金玉郎的眼中,这一场好戏峰回路转,即将掀起一个新的高潮。而且没想到他这个已经置身事外了的人物,又被卷回了剧中。现在他是什么角色?哦,他想起来了,自己乃是将要手刃仇敌的男主角,他愿意做男主角,但是不愿意手刃仇敌。动刀动枪多么可怕,他又不是嗜血的段人龙。

段人龙——他又想起了段人龙,想起了段人龙个子高力气大,而且敢满不在乎的杀人放火。可不可以给段人龙一点戏份呢?不知道,再说吧!

金玉郎就感觉那些“灵感”,好似火流星一样,在自己的脑子里乱窜。这样的时候可不多,记得上一次乱窜,还是随着段氏兄妹逃出文县到达天津。他想如果现在打开自己的脑壳,一定可以看到眼花缭乱的火光,全是灵感飞过的痕迹。大部分灵感也和流星一样,都是转瞬即逝无用的,但也有小部分灵感,临危而生,真能扭转乾坤、救他的命。

全部精力都在脑海中内耗了,所以他看起来反而是特别的镇定,镇定得面无表情,几乎显出了几分沮丧和萎靡。到家见了傲雪,他劈头便道:“我没本事救大哥,我的朋友都帮不上这个忙。现在我怀疑他是躲在果刚毅那里,可是我刚才打了长途电话过去,始终是不通。我不能再浪费时间打电话了,你带上钱,咱们今天就去天津,把钱给大哥,让他自己想办法快跑。”

傲雪要是有半点办法,都不会听从金玉郎的调遣。金玉郎这种货色,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可如今听了他这番话,她倒是没挑出什么错处来——高明是谈不上了,他们这么冒冒失失的跑去天津,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扑个空?可这个家里总得有人为金效坤奔波奔波,要不然平时一大家子全指着他做顶梁柱,如今他落了难,就没人管了?

别人爱管不管,反正她得管。而患难见真情,原来金玉郎这个小畜生也不是完全的不可救药,总算金效坤当初没有白白的跑去土匪窝里救他。

“那,现在就走?”她问金玉郎。

金玉郎答道:“现在就走。”

傲雪从账房里找出了八千块钱,以及几卷子用红纸包好的现大洋。她找了个小皮箱出来,把钞票和大洋放进去,又往里头塞了毛巾牙刷和木梳剃刀,以及一件金玉郎的衬衫,一双袜子。小皮箱这就满满登登了,她锁好皮箱拎起来,嘱咐了小刘看家,然后跟着金玉郎走后门出了去。两人也不开汽车,叫了两辆洋车就上了路。

傲雪这一路担惊受怕,等到坐上火车了,她摘下帽子,发现自己是满头的冷汗——就怕半路会被警察拦下来。

车内开着暖气,她那一头冷汗渐渐消了,眼角余光瞟着一旁的金玉郎,她心有所感,低声说道:“没想到,你这次竟然这样有勇气。我以为你会像大嫂一样,也远远的躲开。”

金玉郎一路走得太急,累得直到现在,还在微微的喘:“要不是他曾为我去过长安县,我如今也不会这样报答他。”

傲雪点点头:“这还算你讲良心。”

他握拳堵嘴,低下头用力的咳嗽了一声,然后面向前方答道:“我向来是如此,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两人至此无话,一起正襟危坐目视前方,等着火车到站,谁也没留意后方车厢门口有人探进头来,盯住他们看了又看。

那人是段人凤,段人凤在确定了前方两个背影确实是傲雪和金玉郎之后,就缩回脑袋,不声不响的退回到了二等车厢里去。

她跟踪金玉郎,绝不是因为她嫉妒人家两口子一起出远门,是金玉郎今天有股子奇异的疯劲儿,她不放心他。

火车轰隆隆的行进,从白昼驶进了黑夜里去。

傲雪和金玉郎没有再说话,她半闭着眼睛,想着金效坤这回要走了,一走就是亡命天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一走,自己也得走,没了他,自己还留在金家做什么?想到这里,她昏昏沉沉的想要苦笑,有些话,从来是想都不敢想的,今天她在心里把那话说了出来:“我肯嫁到金家,一半是不愿意小小的年纪就守寡,另一半,是为了他。”

横竖都是要走的,与其分头走,不如一起走,可纵是她愿意跟着他逃亡,他一定还不愿意。他是讲体面的正经人,她知道。

晚上九点多钟,火车到了天津。

金玉郎和傲雪在一间平常旅馆里开了房间,进门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金玉郎从茶房那里要来了电话簿子,一页一页的翻看,终于找到了法租界果公馆的电话号码。把傲雪叫到了电话机前,他——因为确实不知道金效坤在不在果公馆——所以紧张得心脏狂跳,嘴唇都有点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