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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 王(97)

严明笑道:“您去也成,不去也成,横竖局里的事务由敝人负责,专员若是有话,直接吩咐敝人就好。”

金玉郎也笑了:“什么专员,你比我年长,你叫我一声老弟,我叫你一声大哥。”

“哈哈哈哈哈,专员不但年轻有为,而且平易近人,真是了不起。”

金玉郎强打精神,也跟着他哈哈了几声,然后回头问施新月:“公文呢?拿来给我看看。”

施新月立刻取来公文,双手奉上。

这招待所里也有一间小会议室,金玉郎和严明进了会议室里,一路上他边走边看,将公文从头到尾浏览一遍,公文上每个字他都认识,然而连起来一读,他读了个糊里糊涂。严明见他对着公文一脸茫然,便先请他在上首的沙发椅上坐了,然后自己在一旁也坐了下来:“金老弟不用看那个,那个写得不清不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听我一讲,就明白了。”

金玉郎把公文放到了面前的桌子上,然后转向了严明:“讲吧。”

严明清了清喉咙,对着金玉郎开讲,讲的同时,心里也犯嘀咕,不知道这个糊涂小子能不能把自己的话准确的转达给陆大少爷。而金玉郎先是面无表情的听,听着听着,他换了个姿势,魂魄归窍似的,他目光炯炯的直视了严明。严明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老弟台,怎么了?是不是我哪一句话没有说清楚?”

“没有,你继续。”

严明莫名其妙的继续往下讲,他越是讲,金玉郎越是心惊——怪不得陆健儿非要派他来天津做代表呢,他先前只当陆健儿是想历练历练自己,没想到人心叵测、陆健儿是别有用意。

陆健儿是要派他来对付段人龙。

自从连毅带兵逃离直隶地界之后,他留下来的那一摊生意就自动的落到了段人龙手中。在陆健儿的眼中,这非常的不合理,因为如今直隶境内的烟土生意——不敢说百分之百——至少有百分之八十,是被他陆家攥在手里的。

连霍督理身边的头号宠臣马秘书长,都只能和陆永明师长“合伙”发财。霍督理成天吵着要禁烟,可对着陆师长,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陆师长是忠臣,手握重兵的忠臣有着无以伦比的价值,督理不便为了烟土而惩罚陆家。在只手遮天的陆家面前,横空出世的、并且丢了靠山的段人龙,其实渺小得和一粒沙差不多,但是渺小的一粒沙,也有它的杀伤力,比如落进了人的眼里。

段人龙如今就是陆健儿的眼中沙,如果不是这粒沙一直狡猾的躲在租界里,那么陆健儿早就已经把他摧成齑粉。现在陆健儿决定将这粒沙子挑出来,这不是一桩容易的活儿,所以他把这桩重任委派给了金玉郎。

金玉郎和段家有点特别的关系,他知道,金玉郎对段人凤痴心一片,他也知道。于是他就很好奇,想要看看金玉郎到底会作何选择。如果金玉郎与段人龙为敌,那么段人凤和他的姻缘自然要断;如果金玉郎要爱情不要前途,那也没关系,横竖他手下有的是能人,他可以再派别人来处理段人龙,以及金玉郎。

金玉郎一直自认高明,能够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今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才知道和陆健儿相比,自己那些招数都只能算是小打小闹。陆健儿不是在玩弄他,陆健儿简直是要把他架到火上烤,就因为他不肯听他的话,娶他的五妹妹。

金玉郎不知道好时光为什么总是这样短暂,新生活刚刚开始了一天就结束了,他的新家尚未成型,反倒是又多了两个仇人,一个是段人龙,一个是陆健儿。炯炯的目光缓缓熄灭了,他呆呆的望着严明,然而严明长篇大论,还有无数的话要对他说。

他逼迫着自己听,越听越清醒。严明已经将接下来的每一步都筹划好了,甚至包括最后如何伏击段人龙。在整个计划里,他其实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没有他,严明一样可以送段人龙上西天,但陆健儿偏要把他放到这个计划里,偏要让他的手也沾染上段人龙的鲜血。

陆健儿喜欢一切人和事都在掌握之中,笼络和利用陆健儿,是要付出代价的。

清醒的金玉郎,知道自己还没有力量去反抗陆健儿,除非自己火速高攀上马秘书长或者霍督理那样的大人物。那么换个角度再想,如果世上没了段人龙这个人,于他又有什么影响呢?

他想了又想,末了感觉段人龙若是真死了,可能也不坏。没了段人龙从中作梗,他一定立刻就能和段人凤结婚,摆设着白漆家具和樱草色窗帘的新家庭里,只有他和她,将来也许还会增添几位活泼的小天使——当然那是后话,可以先不去想。

畅想着他和段人凤的二人世界,他走了神,甚至恍恍惚惚的向着严明笑了笑。笑过之后,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疯狂:难道自己连段人龙也要杀吗?

那可是段人凤的亲哥哥、是他的“龙”啊!

他悚然起来——段人龙再可恨,终究也还是不同于旁人,起码不同于金效坤。如果段人龙没有变心的话,那么一定会成为他新家庭中的一员,他对段人龙是不甚满意,但他愿意接纳他,愿意和段人凤一起认他做大哥。

他听着严明的计划,同时打着自己的算盘。等严明说完最后一句,他也有了主意。摆了个深思熟虑的姿态,他告诉严明:“你这番话,我听明白了,但是事关重大,我不敢独自拍这个板,还是要先回北京一趟,问问陆兄的意见。”说到这里,他笑了:“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小事,我敢做主,大事,我只敢做传声筒。”

严明听了这话,再次哈哈哈,笑道:“老弟台,真是幽默啊!”

金玉郎跟着他笑,心想这有什么幽默的。

严明走后,金玉郎交待了施新月几句,然后回了段宅。

段人龙不在家,家里只有段人凤。他早上气冲冲的走了,段人凤一直很惦记,如今见他回了来,她心里一喜,脸上却只是淡淡的一笑:“回来了?”

金玉郎进门之后,直冲到段人凤面前说道:“我们私奔吧!”

段人凤一愣。

金玉郎又道:“我们到北京去住几天,顺便玩玩,就咱们两个,不带龙。”

“这是从哪儿想起来的话?”

“这还用想?龙现在成天挑我的刺,我还赖在这里做什么?我又不是没地方去!我想好了,要么你跟我走,我们把龙扔下,让他自己反省反省,要么我不走,我留下,我和他谈判,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对我这样坏?”

段人凤可不敢让他和哥哥开谈判,怕他知道了哥哥的真实想法,会气得当场抽风。也不好让他独自先走,一是自己舍不得他,二是怕他听了这话,以为自己撵他,又要大哭大闹,再咬自己一口。

“我可以跟你走。但是我哥最近日子不太平,你看昨夜——”

“他自己愿意过这种日子,谁能拦得了他?他不是最近日子不太平,他做烟土生意,背后又没有靠山,一辈子都不会太平。要是等他太平了你才能和我走,那索性算了,你别走了,我也不等你了,我现在就去自杀。你看我干不干得出来?”

段人凤听了这话,颇想兜头给他一巴掌,但一想到他对自己的那番情意,和他那个不可收拾的脾气,她管住了自己的手,没敢真打,同时又想自己若是真能把金玉郎哄回北京去,大概也不错。要不然把他和哥哥放在一起,迟早要出乱子。况且自己快去快回,哥哥这边就算是亟需人手了,自己也不至于帮不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