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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生·孤暮朝夕(出书版)(36)

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灵鸷的脾气愈发好了,他只是显得有些意外,随后断然否定,“绝无可能!”

“白乌人亦有七情六欲,情之所至,主人怎知不能?”时雨慢悠悠地问。

“我族人与凡间鲜有往来,我已算是离经叛道。何况白乌氏身有禁咒,不得与异族通婚,即使有破禁私通者,生下的孩子也无半点异能。”

“主人的意思是……的确曾有白乌人与异族生情,并且还有过孩子?”时雨敏感地从灵鸷的话中捕捉到了重点,这倒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灵鸷显然无意延续这个话题,只说:“若阿无儿与白乌有关,大执事绝不会看不出来。况且白乌人屏障法术,也需借助通明伞这样的神器方能办到,他却天生如此。”

“管它呢,我还是做我的凡人吧。活久了累得慌,凡人此生腻了,还能寄望来世。”谢臻满不在乎地笑着:“对了,说到屏障法术,我又想起一桩可笑之事:去年我游至长安,某夜宿在城外野庙,没想到竟招来了妖物。我见她貌美动人,一上来便大献殷勤,也懒得扫兴。结果她欲以媚术吸我精气却徒劳无功,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竟打了我一耳光,怒冲冲地走了。”

“你怎知她是妖物?”绒绒问。

“像我这样英俊的书生,被妖物觊觎也是难免。”谢臻大言不惭,无视绒绒的白眼继续往下说:“荒郊夜深,无端来了个一身狐骚味的佳人,就算是我也会生疑的。更何况她自以为已魅惑于我,松懈之下,几条毛茸茸的黑尾巴都露了出来。”

灵鸷听他描述,竟觉得那场景有些熟悉,“她是不是眉心有一红痣,以双瞳魅惑于人?”

“正是。”

“是阿九!”

谢臻、绒绒同时开口。

“原来你们是老相识!”谢臻拍腿大笑,“也对,都是长安城中的妖……修行之辈,自然有些交情。”

“我与她并无交情,只是有过跟你同样的遭遇。”

“如此说来,这个阿九小娘子先后遇上了你我这等不解风情的猎物,命运实在堪怜。咦,你也吃了她一记耳光?”

灵鸷摇头。

“她为何对你手下留情?”谢臻失落道:“下次有缘的话,我倒要与她理论理论!”

时雨的声音冷若冰霜:“没有下次。阿九对我主人无礼,早已命丧主人手下。”

“啊!哦……”谢臻拖长了声音,原本随意搭在灵鸷肩上的手默默收了回来。

“谢臻,我和阿九谁比较美?”绒绒脸上早已不见先前的哀怨。

谢臻满脑子想的是自己对灵鸷可还有过别的“无礼”行径,敷衍地打量了一下绒绒,“众生各有短长,小丫头这又何必呢?”

“俗不可耐的浊物,你果真没有半点慧根!”绒绒气急败坏,转向灵鸷求证,“你也觉得阿九比我美吗?”

灵鸷酒意上头,起身正欲离去,闻言头也不回,“嗯。”

绒绒对着灵鸷的背影暗自腹诽:“白乌人定是石头里长出来的。”

“我亦有同感。”

绒绒闻声看向时雨。时雨含笑,正等着她前来自取其辱。

绒绒警惕道:“我没有问你,你什么都不许说!”

时雨好言安慰:“你比那纸扎的神兽还是要美上一些。”

空荡荡的枣树枝头犹在轻颤,绒绒已愤然而去。屋顶上只余时雨和谢臻。

谢臻平躺屋脊上,周身舒展开来开来。“此处甚是清净。若能睡上一觉,天幕为被,明月入梦,不失为美事一桩……只是背上硌得难受。”

在时雨眼中,无数凡人的梦境漂浮在半空,全是些蝇营狗苟之事,可那些欢喜、失落、悲戚、惊惧偏偏真切无比。他转过头,淡淡道:“人间真是吵闹。”

他眯着眼,又去招呼时雨:“还有酒吗?为何不说话了,莫非你也有心事?”

第25章 乐从何来

“你与灵鸷认识很久了?”谢臻随口问。他躺着喝酒,洒得衣襟上都是酒液,狼狈地掸了掸,也无心再去理会。

“如何算久?于我们而言,百年不过一瞬。”时雨面带嘲弄,“我与他相伴的时日必定比你长久。”

“那倒是!可惜就像绒绒说的,活得长久,烦恼也长久。像我就不操心百年之后的事,再多的执念也止于一世。”

“前路凶险难料,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们。你真的相信大荒之野有治你头风的良药?那都是绒绒诳你的!她贪玩,恨不得多些人陪她。”

谢臻以手为枕,“骗就骗吧,横竖我也没掉一块肉。与你们结伴同行挺有趣的。”

“我们?”

“对啊,绒绒有趣,你也不讨人厌。当然了,我与灵鸷更是一见如故。过去我从未想过我会与他那样又冷又闷的人为友。自打我见到他,居然有种十分古怪的亲近感,他的举止言行在我看来都十分熟悉。前世之说,不信也难。”

时雨沉默。在灵鸷心中,大概并不曾在意谢臻转世一事,他只当谢臻是分开了八十五年的友人,其中的六十年他被罚独自修行,时间如水过无痕。灵鸷和谢臻都未对重逢表现出太多的热切,但恰是那种无需言说的熟稔和自如,让时雨如鲠在喉。

“我说时雨啊,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灵鸷的娈童……”谢臻懒洋洋发问,话音刚落,喉咙已被牢牢扼住。

时雨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气得连声音都在发颤。

“你说什么,你方才说什么!竟敢如此胡言……你心思龌龊,满口污秽。我看在灵鸷份上对你诸多忍让,真以为不用法术我就杀不了你?”

谢臻只觉喉间如有寒铁之锁,憋得满脸通红,几欲气绝。他扳着时雨的手,艰难解释道:“哎哎,我并无恶意。你们起居都在一处,我见你容貌出众,又口口声声叫他主人,故而才起了误会……时雨时雨,你先松手!我,咳咳,我知道你心中所想,灵鸷于我只是好友,绝无他念!”

时雨将谢臻狠狠甩开,厉声道:“放屁!愚蠢凡人,你什么都不知道!”

谢臻逃过一劫,捂着生疼的喉咙,许久才缓过气来。他朝时雨摆了摆手,“不是就不是,动什么气呢!”

谢臻出身世家,周遭所见,好男风,喜娈童,都算不上什么稀罕事,甚至在名士贵族间被视作一种雅癖。他本人则一贯豁达随性,但凡有情,发乎于本心,一切皆可。原以为这些跳出六道者会比他更为超脱,没想到时雨如此较真。

“你羞辱我也就罢了,休要搭上灵鸷。”时雨余怒未消。

眼下对谢臻来说,时雨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恭维道:“我一看便知你是有情有义之辈。否则以你之能,未必要屈身于他。”

“谢臻,你且说说,活着是什么滋味?”

时雨寒着脸问得一本正经。谢臻喝了口酒压压惊,“你不知道人活于世上有多麻烦,饥时需食,渴时需饮……”

时雨不喜污浊,所以谢臻及时打住,未将剩余的几项“麻烦事”一一道来。用不着抬眼看,他也能想到那张俊俏的脸蛋上必定满是鄙夷。

然而时雨接下来的话却平静了许多,“正是如此,你们才有别于顽石尘埃那些死物。”

谢臻懒得去揣度他的用意,一径大吐苦水,“你们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哪里知道……”

“我当然知道。灵鸷即是我的饥与渴。”时雨垂眸,“遇上他之前,我从无所求,遇上他之后,我更无他求。我只要他,无论以什么方式,如饥者逐食,渴者盼饮,无对无错,无休无止。”

谢臻摇晃着有些昏沉的脑袋,良久后方打了个哈哈,“你总不能将他吞进肚子里吧!”

“我无此癖好。”头顶传来一声轻哼,时雨似笑他荒唐,又似自嘲,“若能如愿,也未尝不可。”

谢臻不便评价,他也没问“灵鸷知不知道”这样的蠢话。以他的了解,灵鸷就算知道了,也未必会放在心上。他含蓄地提醒:“有所求固然没错,可……你当真认为灵鸷可以让人‘求而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