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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生·孤暮朝夕(出书版)(43)

“宝贝就是我的宝贝。”

“它在你体内?”

蚌精忽然暴怒,两瓣厚壳骤然张开,珠光和恶臭齐齐迸发而出。谢臻当场作呕,绒绒也在这强烈至极的刺激下悠悠转醒。

与粗粝丑陋的外壳截然相反,蚌精的贝壳内壁洁白光润,肉身柔软通透,只是已呈腐烂状,流出了不少脓水。灵鸷还发现,她的腐肉中有一空洞,似被人从中剜去了一块。

难怪蚌精一见他们就不停咒骂“骗子”夺走了她的“宝贝”。

“谁干的?”

“是我自己!晏真一直没有回来,我也不记得自己游荡了多久。直到百年之前,来了个身受重伤的年轻人。他知道我的名字却看不见我。我悄悄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的血的慢慢渗进河滩,元灵逐渐消散……”

时雨轻叹:“你还是救了他是吗?”

“我救下他,因为他是我在这数千年里遇到的第一个烛龙后裔,和你一样,他手中也持有故人之物。”

“一百多年前,烛龙后裔……”灵鸷心中的疑惑都找到了出处。“他是不是元灵残损,右目被箭射穿?”

“霍霍,我就知道你认识他。”

“竹殷果然还活着,他竟然逃到了这里。”

“竹殷是什么人?”时雨问。

灵鸷扭头对他说道:“你可记得我说过,我好友曾一箭将叛乱的燎奴首领眼睛射穿。竹殷诡计多端,那次的燎奴之乱险些危及抚生塔。当时他伤重坠崖,事后也觅不见尸身,想不到他居然有本事穿过了雷云结界。”

最让灵鸷心惊的是,自己找到朝夕之水都属侥幸,而竹殷不仅早到了一百年,竟还知晓这蚌精的底细。看来身为长鳐之后,竹殷比他们所知的更深不可测。燎奴忍辱多年,骨子里从未驯服过,如今出了这样的人物,难怪莲魄会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笑起来的时候多像晏真啊!虽然不会抚琴,但他会用芦苇叶子为我吹奏《乘云》。他甜言蜜语,哄骗于我,还说他恨透了白乌人和抚生塔,只要得到了其它抚生残片,就有办法将塔中的元灵统统释放出来……骗子,他是骗子!”蚌精呜呜地哭,“我竟然相信了他,亲手将宝贝掏出来交到了他手中,没想到他转瞬就招来一群火浣鼠将我困住,要置我于死地。”

“早年此处还未被火浣鼠那些畜生烤得光秃秃的,草泽中曾有丹蜘出没。丹蛛十年方结成一网,用它的蛛丝揉制的琴弦其声旷远悠扬,这都是晏真告诉我的。每隔十年我都会为他采集丹蛛丝。丹蛛丝百年方朽。我不记得采了多少次,又看着它们在身旁朽坏了多少次,他还在塔里……我已等得太久太久,还以为终于有了尽头。”

蚌精将她厚壳之下柔软而溃烂的躯体暴露于荒野曦光之下,放声悲泣。她对白乌人并无多少善意,灵鸷却对她恨不起来,只是觉得她既可悲又堪怜。

“白乌人,我已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是你回报我的时候了。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灵鸷有些迟疑,“我会找到竹殷,杀了他。但抚生残片也是白乌氏渴求之物……”

“不,我要你做的不是这个。竹殷是无耻之徒,他毁了我的残念。但他死了又能如何?我本就不该存有希望。一万八千年了,我好像还能看到被染红的朝夕之水。晏真在水畔挣扎,我在水下,他的血不住涌入我口鼻之中,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你快到我身边来。”

灵鸷臂上的手一紧,时雨摇了摇头。

面色惨白的谢臻也开口道:“灵鸷,当心有诈!”

“无妨。”灵鸷捋开时雨的手,走到蚌精跟前。

蚌精被伞中剑削去半截的那几根足丝卷缠在灵鸷的伤处,灵鸷没有躲避。

“你的血里有他的味道。”

时雨的心提在嗓子眼,灵鸷艺高胆大,然而那老妖的行径不能以常理度之。蚌精随后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时雨瞥向苏醒过来的绒绒。绒绒还有些迷迷瞪瞪,她也没有听清,惭愧地摇了摇头。

待蚌精说完,灵鸷静伫了片刻,脊背绷直,通明伞尖幽光乍现。时雨暗道不妙。果然,伞中剑随即出鞘。等到时雨扑身上前,巨蚌消失不见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体,灵鸷的剑已没入了她赤裸胸膛。

“烈羽……很好!”化为人形的蚌精双目半阖,枯槁发丝下的那张面孔想来在骨肉丰盈时也算不得美貌,却显得十分平和,与她之前的癫狂判若两人

时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又听蚌精吃力地对灵鸷说:“再靠近一点,我想看看你。”

短短的迟疑过后,灵鸷半跪在蚌精身边,小心揽起她轻飘飘的躯壳,让她倚靠在自己腿上。

蚌精的脓血与灵鸷身上半干的血迹叠在一处,灵鸷被足丝缠绕过的手臂上,伤口已愈合如初。

蚌精的目光长久地在灵鸷身上流连,一只手已抬在半空中,不知是无力还是情怯,又垂落于身畔,她轻呓道:“晏真少主,我把宝贝弄丢了。”

灵鸷心有微澜,可他终究不善言辞,手心覆于蚌精天灵,将她元灵缓缓抽出。

抚生残片百年前已被偷走,它残余的力量竟让蚌精在火浣鼠的天火下又熬过了百年。

“我会将你的元灵散入抚生塔下。”灵鸷低声道。

蚌精怅然一笑,“不必了,那里已有了昊媖。”

她的双眼已涣散,周身的淡淡珠光逐渐消失于灵鸷掌心,那是灵鸷也鲜少见过的纯净的元灵。

“其实你和他一点也不像,你更像昊媖,晏真他下不去这个手。其实竹殷也不像他,只是我太过孤单……多谢了!我想忘了朝夕之水,忘了那些血。”

一片鸿毛般的轻絮落在灵鸷手背,转眼消融。酷热之气还未散尽的河滩忽而被白皑白雪覆盖。唯有谢臻无知无觉,愕然地看着绒绒抱肩瑟缩了一阵,又惊喜地伸出手想要捕捉天空之物。

“章尾山……”蚌精眼中的光就像火苗熄灭于风中时最后那一下跃动。

灵鸷和绒绒都能看到有黑衣少年自幽暗之中疾步而来。他手中持有一剑,鞘上有矫矫盘龙。

“小善,父亲答应将烈羽给了我!”少年清朗的声音中掩不住快活。

“你不是最厌烦舞刀弄剑吗?”说话的女孩面容平凡,双眼清亮,乌油油的发上饰有明珠。

少年爱不释手地比划着长剑,故作神秘道:“日后你就知道了。”

极寒之地转瞬变作了郁郁碧梅掩映下的空旷楼台。绒绒一声惊叫,回过神来之前她眼中已有泪光。

这是东海苍灵城,她曾经和仅有的家。

一只毛绒绒的紫貂窜上琴案张望,抚琴的黑衣少年皱眉道:“毛绒儿,你主人的这把琴实在不怎么样!”

绒绒看着眼前这一幕,不可思议地呢喃:“这是我吗?为何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幻境中的少年自然听不到绒绒的话,他的琴声忽而变得仓促,完全失了章法。碧梅林中的那个身影越来越近,站在少年身后的小善吓得差点咬断了舌头:“你……你所说的佳人是她?”

“嘘!”

皎白修长的手拨开面前的枝条,带着露水的碧色花瓣颤巍巍地挂落在狰狞面具之上,她的声音低沉而柔和:“青阳引荐的就是你?你叫什么?”

少年面似火烧,强作镇定地躬身行礼:“晏真见过昊媖大神!”

……

晏真半身为人,半身为龙地潜在水中,周身遍布大小伤痕。

小善欲以明珠之光替他疗伤。晏真说:“不必了,反正明日还会如此!”

小善不由得抱怨道:“每次你从朝夕之水回来都是如此。虽说是授艺于你,可昊媖大神也不必出手都那么狠啊!”

“这有什么。”晏真满不在乎地笑:“你还没见过她更狠的时候。”

小善无奈,将一物递与晏真,“琅玕之玉服之可免皮肉之伤,你快把它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