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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生·孤暮朝夕(出书版)(71)

灵鸷嘘了口气说:“一个已多……够了!”

时雨于是幻变出火浣鼠,三个绒绒都怕得要命,逃命时快如三道闪电。从那以后她稍稍收敛了一些,对这法术的新鲜感也退去了,非到必要时不再劳心费神地放出另外两个分身,整个鬼市的妖魔鬼怪都松了口气。

说起来,自从灵鸷暂居于绒绒酒肆中养伤,白蛟和南蛮子这等熟客如无要事,轻易也不再登门,偶然与灵鸷照面,往往噤若寒蝉。

时雨问白蛟:“除去初见那次,他也不曾与你为难,你们为何这样怕他?”

谁知白蛟反而大惑不解地追问时雨:“那白乌人到底用了什么恶毒手段,让你至今未能将他摆脱。绒绒也就罢了,她没心没肺,多半贪恋对方年少不凡,可是你呢,你难道不是畏惧于他?罔奇说你对白乌人有意,我知道这定是你为了自保而委曲求全……”

时雨笑而不答。他已忘了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怕灵鸷的,他而今只怕别离。

灵鸷也食言了,除去让时雨补裰旧衣,他并不曾真正“收拾”时雨。哪怕是时雨在他嘴上亲的那一下,似乎也被他抛在脑后了。

时雨思来想去,难以排解,到头来还是去请教了绒绒。他问得十分含蓄,还假称是白蛟和洛阳花仙的逸事。绒绒有些疑感,以白蛟的为人怎会生出如此情窦初开的困扰。然而她许久没有遇上这样合心合意的话题,仍是兴致高昂地为时雨解惑,天宫地府的风流韵事都被她信手拈来举例。

绒绒说得天花乱坠,可时雨并不想听那些香艳孟浪的秘闻,至少不想让三只亢奋的紫貂轮番说给他听。他只想知道,若被人偷偷亲一口,通常该如何应对。

绒绒说,对于凡间女子而言,被夫君之外的人轻薄,寻死都是大有可能。可他们并非世俗之辈,无须扭捏行事。若是钟情之人,自然心愉一侧,若是厌恶之人,恨不得亲手诛之。

时雨问:“要是毫无反应呢?”

绒绒白了他一眼:“那是被狗啃了吧!”

灵鸷显然没有对时雨“亲手诛之”的意思,时雨发现了,无论他对灵鸷说多么无耻的话,做多么无耻的事,灵鸷也不会对他痛下狠手。

这是幸或不幸?

他在灵鸷心中,到底是钟情之人……还是狗?

灵鸷没有跟随霜翀回到小苍山,究竟有没有一丝一毫是为了他?

时雨没有向灵鸷求证,虽然问了也未必有答案,但他宁肯心存侥幸地陪他百年。

第51章 魂兮归来

绒绒时常还会提起霜翀,那夜的惊鸿一瞥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只要一想到霜翀日后将会与她同为女儿身,绒绒心中就徒留明珠暗投的遗憾。

她也念念不忘谢臻的好处,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转世轮回。下一世再见到他,定要好生劝服他与自己双修,才算不枉此生。

一个月后,灵鸷在长安收到了霜翀用枉矢送来的书倍。

温祈终于不必再长跪于凉风坳,他亲自前往北荒之地拜会了幽都宗主兆衡。兆衡是后土幼子,千年前与温祈有过一面之缘。他与土伯向来貌合神离,土伯专横跋扈,仗着曾为后土辅神,从不将现任幼主放在眼里。温祈此番以白乌大执事之名登门告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于兆衡。兆衡感于温祈诚心,未再追究白乌子弟“误杀”土伯一事,并承诺会替温祈查明何以会有凡人死后七魄不散。在得出真相前,他依温祈之意,将那凡人魂魄另行托付于阴判。

未过多久,福禄客舍掌柜年近五旬的老妻喜结珠胎。

掌柜的没有想到自己在四个女儿出嫁后还有机会盼来麟儿,晕乎乎、乐颠地沉浸在老来得子的意外之中。他更没想到,还有人与他同样惊喜交加地期盼着这个孩子降生。

跟着灵鸷、时雨一道重返福禄镇的绒绒忽然想起一件在她看来重要的事——“这掌柜的都快成我们半个亲戚了,我还不知道他姓什么呢!”

“他姓赖,本为东海人氏,三十年前举家迁徙此地,家中小有恒产,度日无虞。至于他的为人……你们也是老相识了。”时雨早已化作过路客商将掌柜的底细打探得一清二楚,“掌柜的还说了,上苍垂顾,另加他宝刀未老,此番必定得个大胖儿子。连名字他都取好了,叫‘赖福儿’,是不是十分响亮。”

“他生儿子关上苍什么事?”绒绒思量道,“可是一想到日后要对着谢臻那张脸唤他‘赖福儿’,总是有些古怪。”

“一个凡人毕生所求莫过于福禄安康。我觉得甚好!”时雨已经等不及要嘲笑“赖福儿”了。

“好什么好,我宁可叫他‘阿无儿’呢。灵鸷,你说是不是?”绒绒焉能不知时雨肚子里的坏水,转而去寻求灵鸷的意见。

对灵鸷来说,阿无儿、谢臻、赖福儿并无区别。如果非要他从中选一个,阿无儿毕竟更为顺口。

时雨暗暗皱眉。他头一次在灵鸷的神识中窥见这个“阿无儿”名字,还误以为那是灵鸷的小名,当时他跟着默念,莫名心尖一颤。后来得知那竟是谢臻前世的名号,不由得既失望又抗拒。

这个名字在他心中另有寄托,他不会让另一个“阿无儿”再度出现在人世间。

当夜,神灵托梦于赖掌柜夫妇,为他们将来的儿子取名“谢臻”,他们若依言而行,将有一世福报。

赖掌柜怎么也想不通,他老赖家的儿子为何要姓“谢”。谢臻……谢臻?这名字听起来还有些耳熟。此事甚为离奇,赖掌柜问遍了方圆百里的算命先生,夫人也反复焚香祭祀向神灵求证,均被告知莫要逆天而行,否则家中恐有大祸。

数月之后,福禄客舍迎来了一声懒洋洋的啼哭,掌柜夫人果然生了个胖小子。据产房里的稳婆和门外的小丫头说,她们都听到了年轻姑娘家的拍手欢笑声,榻下装满了热水的铜盆也无缘无故被撞翻在地,仿佛屋子里有看不见的人在旁围观。这可把赖掌柜举家上下吓得不轻,直到院子里有伙计嚷嚷,说天空上方出现了五彩祥云,他们才相信这一切都是吉兆。

赖掌柜看着哭了一声后就闭目睡去的儿子,心满意足地将其取名“赖谢臻”。

小谢臻自幼聪明伶俐,长得眉清目秀。只是自降生前后便开始现出端倪的“吉兆”始终不离他左右。早在牙牙学语之时,他就时常莫名地手舞足蹈、咯咯发笑。等到他能走路、会说话,总是喜爱独处,不与其他孩童嬉戏,却也从不孤独。一有机会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捣鼓什么,偶尔家人还会听到他在里面自言自语。

他无论学什么悟性都很高,三岁读经,五岁通文,八岁熟知《周易》《老子》。可惜空有如此天资,他却无心向学,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根鞭子,使得虎虎生风。母亲无数次将鞭子收缴藏匿,可是只要他愿意,鞭子总会重回他手中。谢臻十几岁时,镇上习武之人已无一是他对手。他不再受限于家中,得空便往乌尾岭的深林处跑。

家人们起初也为这孩子与众不同之处惴惴不安,然而他虽古怪,却不胡闹,胜在举止有度、磊落通透,小小年纪好像历劫千次,惯会讨人喜欢。

人们都说,有仙缘的孩子多半如此。看着谢臻一天天长大,赖掌柜夫妇也想开了,暮年尚有一子承欢膝下本已难得。任他去吧,不求他大富大贵,出将入仕,只要他不被娘胎里带来的头痛之症拖累,一世顺遂圆满,这已是神灵庇佑。

时雨在乌尾岭深处幻化出一间精舍,其间种种布置皆依灵鸷心意而设,目之所及无不是金光碧色,彩辉夺目。不但床榻鎏金,帷帐坠玉,日常用物也皆是什么赤金錾花盏、嵌珠团花杯。这精舍又设在山间钟灵之气聚集的清虚所在,正利于灵鸷静修疗伤。

灵鸷在福禄镇一战中耗损不轻,花了近五年的光景才让旧伤复原,其后又依照白乌心法继续修习。他是极沉得下心来的人,当初在镜丘面壁静修六十载也不觉难熬,此时的光阴更是如水一般在他身上淌过,未留下半点痕迹。如果不是山中灵气不足以维持他常年所需,每隔一阵仍得外出游猎,否则他几乎寸步不离乌尾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