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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生·孤暮朝夕(出书版)(76)

“你骗人!”绒绒怒了。她深知那一块残片对白乌氏的重要,更容不得有人朝青阳头上泼脏水。

相满说:“我怎么会骗你们……你们若不信,可请这位仙君再将我所知之事呈于眼前。”

“那定是你被人骗了!”

“可我亲眼看见的呀…”

绒绒和相满一个激愤,一个委屈,反反复复纠缠不清。灵鸷却已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忽然发现,真的也罢,假的也罢,他们又能如何呢?

难道弃塔而去?

白乌氏守着抚生塔究竟又是为了谁?

……

自从知道灵鸷是白乌后人,相满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打量他。灵鸷从不在意他人眼色,但绒绒见相满眼光躲闪,心中更为不悦:“你看什么看?”

相满迟疑了一下,对灵鸷说:“这位神君…不,公子……好像也不对……你既是白乌人,身上可还带着烛龙之咒?”

“什么?”灵鸷蹙眉。

“老身又失礼了?我是看你样貌不男不女……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否年纪尚轻,所以看起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什么烛龙之咒?”

灵鸷并不厌恶相满,但一听她说话就有些头疼。

“你不知道烛龙之咒?”相满错愕。

时雨怕灵鸷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耐心尽数毁于这小土地之手,叹了口气对相满道:“正是,我们都不知道。还请土地婆婆告知一二!”

“仙君也……”

“不要说与‘烛龙之咒’无关的话!”

时雨的威胁起了作用,相满又搓了搓手,终于切入正题。

“烛龙截断孤暮山后没有死去,他亲手割下了自己的头颅,用最后一口气对昊媖施以血咒。他要白乌后人从此活不到成年之时,男子碎尸荒野,女子癲狂而终…当时昊媖大神刚刚扑救下两块抚生残片,她就站在这听着烛龙咒语,一句话也没说。倒是青阳君安慰于她,说定会请女娲大神找出破咒之法。可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何烛龙独独恨绝了昊媖。”

相满想不明白,灵鸷心中却如明镜一般。烛龙想来知道了晏真与昊媖之事,他认定晏真是死在了昊媖手里,长鳐也是受她所累,这才诅咒她腹中孩儿连带白乌一族受尽苦痛而亡。

白乌族中无人听说过“烛龙之咒”。灵鸷幼年时曾以为世间所有族类皆与他们一样。是霜翀告诉他,凡人也好,神仙也好,就连草木鸟兽大多也是生来阴阳已定,只有白乌人才是例外。

按族中流传下来的说法,白乌氏容不下无用之人,只有“阴阳并济”方能“至刚至柔”——这是女娲大神的祝祷,要白乌人在成年之前经受历练,这样即使三百岁后审慎择定男女,无论身为祭祀者,还是守卫者,都一般坚韧勇猛。

灵鸷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霜翀私下里却对他说:“女娲大神莫非与我们有仇?这哪里是什么祝祷,明明像个诅咒!”

灵鸷当时听后一笑了之。霜翀看似稳妥,实则一身反骨。灵鸷还以为这又是他无心的抱怨,谁知一语成谶。

女娲大神归寂前做的最后一件大事便是祝祷白乌人在成年之前非男非女,三百岁后浴天火而重生,原来是为了破解烛龙之咒!

相满所知的就这么多,灵鸷虽心中沉重,可他的目的已达到了,不枉等了十九年。他也朝相满郑重回了一礼:“多谢了。”

蜃眼入口靠的是玄珠才能维持不闭,多待一刻,也是对时雨灵力的耗损。

“我们回去吧。”灵鸷说。

绒绒早就不想留在这儿了,谢臻嘴上应着,脚却像是被钉在了雪地里。

相满听说他们要走,也显得有些失落。

谢臻问她:“这里什么都没有了,你可曾想过要离开?”

相满毫不犹豫地说:“我是此处土地,当与孤暮山共存亡。”

“山神都走了,一个小小土地倒是死心塌地。”难得时雨肯为谢臻帮腔。

相满急着辩白:“我师尊也是万般无奈才去的归墟。师尊当年救我一命,又传授我法术,我理应替他守在这里。这些年来我勤修苦练,不曾有一日懈怠……”

时雨想起她现身时砸过来的那个雪球,好整以瑕道:“不如让我们再见识一下你的法术。”

孤暮山下灵气比别处强盛,相满在此修行已久,连灵鸷都疑心她深藏不露,默默等待她亮一手。

“那我就献丑了!”

相满提起一口气,整个人离地三尺,手中凝出了一个雪球,喝了声:“去!”

雪球砸在了谢臻脚边。

“这个法术我也会呢。”绒绒笑得前俯后仰,自己也去捞了一捧雪,两手搓出个一模一样的雪球来,“练了一万八千年就学会了这个?你还能飞得再高一点吗?”

看相满的窘态,她显然已将法术施展到了极限。

“我还可遁地,也会祈福……与山中生灵相处得十分融洽,款待各路神仙也从无不敬。要是孤暮山不倒,师尊说,我会成为最称职的土地。”相满越说声音越低,一脸的局促渐渐转为失落。

绒绒本还有许多嘲笑的话,一时也不好意思再说出口来。

灵鸷已看得明白,这小土地根骨平常,她是真人之后,服下了尸草长活至今,修行再刻苦也难有大成。不过士地无须高深的法术,他们也与山川城池的主神不同,不必非得捆缚于某地。就算换个地方,只需当地的主神接纳,她仍可做她的土地。

离开前,灵鸷再度问相满:“你可想好了?”

相满等了一万多年好不容易遇上能说话的人,自是有些难舍,但她还是摇了摇头:“你们…还会再回来吗?”

“只要无怨之血尚在,想回自然还是回得来的。”时雨瞥了一眼谢臻,又含笑对相满道,“我有一摯友乃是玄陇山山神,有朝一日你若是想通了,我可将你引荐于他。”

相满回望白茫茫的孤暮山,再转过头时已红了眼眶。

蜃眼之外的福禄镇刚刚迎来了雪晴之日的朝晖,时雨收回玄珠,撤去幻境,一夜好梦深沉的凡人们逐渐醒来。他们几人在这烟火气中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谢臻更是若有所失,仿佛半边魂魄还遗留在孤暮山下。

“她有那么美吗?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你还不如留在底下了呢!”绒绒恨其不争。

谢臻幽幽地说:“那里实在太冷,况且我留下也成不了土地公公……”

时雨刚了却了一件大事,心情称得上愉快,欣然道:“你若不怕麻烦,我还是可以将你送回去的。”

“临别前相满对你说了什么?”谢臻反问时雨。

“我听见了。”绒绒吃吃地笑,学着相满的语气一本正经道,“谢谢你,你真好!”

“她为何要那么说?”灵鸷回头疑感地问。他发现一件奇怪的事,相满在面对时雨的时候尤其容易脸红。

“我如何知道,大概因为我确实很好。”时雨觍着脸跟上灵鸷,“我不好吗?你不喜欢她夸我好……这世上只有你觉得我不好!”

第55章 情之应也

从蜃眼出来后,灵鸷、时雨和绒绒又在乌尾岭待了十一年,其间他们两次回到孤暮山拜访相满。相满的法术在灵鸷的点拨下有所进步,凝出的雪球更大更圆,也可飞到从前两倍的高处。她感到十分高兴,却依然不肯离开旧地。

谢臻一世未曾婚娶。他二十岁那年,赖掌柜夫妇先后离世,他卖了福禄客舍,从此长居于乌尾岭过上了世人眼中隐士的生活,直至二十九岁时死于一场急病。

谢臻生前和绒绒合力绘制了一幅羊皮画卷,上面详细记载了他这两世遇到的大事小情。绒绒说,这样的话下次再见,直接将画卷拿与他看,也可少费些唇舌。

谢臻死后很快再入轮回,他每一世都叫谢臻,鞭法一直很好,娘胎里始终带着头风之症;仍然怕死怕痛、懒如冬蛇;仍然浪荡不羁、尘世缘薄;仍然活不到而立之年,也从未娶妻生子,总是对一个小土地念念不忘;仍然出生在灵鸷长居之地附近;仍然被时雨嫌弃;仍然不肯与绒绒双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