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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138)

作者: 金陵十四钗/金十四钗 阅读记录

沈流飞抬眼望着身前男人,眼光又冷又静,真跟深井一般。沉默半晌,他摇了摇头。

拒绝来得那么直接,段黎城先是一怔,继而冷笑:“你是被这愚蠢的感情蒙蔽了双眼,他根本不是警察,他是杀你全家的凶手,是穷凶极恶的罪犯。”

“你说对了一半,但不全对。”沈流飞皱着眉,沉吟良久才慢慢开口,“也许是母子之间那点心有灵犀,我总觉得我母亲并没有死。”

“如今清楚那个案子真相的人只有叶深,可你连他是谁都想瞒着,还怎么查?”段黎城逼视沈流飞的眼睛,语意冷酷讥诮,“还是说床上那点快活比你冤死的一家人都重要?”

“段黎城!”沈流飞揪紧了对方的衣领,低低呵斥一声。

段黎城结识沈流飞时,沈流飞刚随着他的画家师父来到美国,他乡遇老乡,段黎城又长出对方六七岁,两个人很自然地就亲近起来。段黎城眼中,沈流飞其人兼具冷漠与格涩,冷漠的时候甭管外头世界是涝是旱,他都能独守着自己那一边隅,冷眼旁观,不疏不溉;可一旦格涩起来,也能拿出最耿最硬的脾气跟你碰。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无言对峙着,直到一阵铃声将这古怪的僵局打破。

沈流飞接起了谢岚山的电话,他从省队回来了。

胸口正闷气难出,挂断电话他深深喘一口气,起身就走。

段黎城自知自己留不住,劝不回,也就不留不劝,只是冲沈流飞的背影坚决地说:“我一定会把你带回去的。”

约着碰面的地方是街心公园,里头有个人工湖,水清多鱼,常有老人闲来打发时间,拿着根钓竿一坐就是一整天。

多云的天,湖面拂来阵阵一月的风,刀子似的寒冷剽悍,湖边游人稀少。

谢岚山坐在湖边石头上,盯着湖面中倒影出的男人脸孔,完全没留神身后有人正向他走近。

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他眯着眼睛认真地端详,仔细地打量,他麻木地扯动嘴角,水里的男人就蓦地冲他一笑。

他发现,这个人眼底毫无笑意,眼神何其冰冷。

谢岚山转而看了看自己的手,他人美得狠戾,手指却美得秀气,颀长白皙胜过玉兰花,确如池晋所言,太不像一个缉毒警察的手。他想到没有被他指纹打开的资料室,忽地又忆起一些事情。

刚卧底那会儿,他很难博取那些毒贩子的信任,有时被逼着以身试毒,他就只能先在铝箔纸上动手脚佯装自己真吸了毒,再假借毒劲上来跟人斗狠,拿刀划手臂,拉大腿,成功蒙混过关。

谢岚山终于意识到他的身上发生了一种可怕的变化——以前他从没这么想过,可能是这念头本身就太过天方夜谭,也可能是出于某种自我保护的本能,他潜意识里说服自己规避了这种可能。

他想到了东野圭吾的《变身》。

联系自己没有记忆的开颅手术、最近频发的种种失控、总在眼前闪回的那些不相识的死者、以及那个被卓甜苦苦央求的“夜神”,他现在不得不去重新思考,或许这具身体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沈流飞靠近时,谢岚山正蹙着眉,单手攀住石头,半截身体探向湖面。他是这样专注,专注盯着湖面里倒映出的人影,来自四面八方的寒风正准备将他刺倒,人都快掉下去了。

一双男人的手已离他肩膀极近,半副身子悬空在湖面上的谢岚山才有所觉察,刚要回头——

那双手忽然强力地摁住了他的双肩,将他一把带回了安全的地面。

谢岚山看清把自己拉回来的人是沈流飞,脸上稍露喜色,又没正经地喊了一声:“表哥哥。”

沈流飞没以语言回应,直接将人揽入怀中。

两人静静相拥,傍晚的霞光稀稀落落缀在湖边。他们原本都心累已极,总算借由对方体温找回了一些温暖与力量。

好一会儿,沈流飞才放开谢岚山,却又捧住他的脸与后颈,与他额头相抵,呼吸交融:“想什么这么出神?”

谢岚山没法说出自己身上的这个秘密,实在太过荒谬,他用鼻梁调皮地擦了擦沈流飞的鼻子,努力挤出一笑,反问道:“你呢,刚才去哪儿了?”

夕阳从天边洒下来,照映着一张温柔又疲倦的男人脸庞,沈流飞在谢岚山面前尽力掩去心中倦意,只说:“我发现夏虹的案子还有可疑,刚去过普仁医院,打算再去她家看看。”

“去拿车吧,我跟你一起去。”谢岚山懒懒一挑眉,忽然脸色一凛,他再次产生了那种被鳄鱼盯视的可怖感觉,转头问沈流飞,“你觉没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们?”

“你也察觉了。”沈流飞也四下里看了看,街心公园有游人但不多,夕阳西下时分,视线尚好,朗朗青天。他们试着用目光找了找,假山后面似有黑影一闪而过,但仔细一看,好像又只是公园里的常青树闹在风里,抖乱了自己的阴影。

谢岚山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仍是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沈流飞拍拍他的肩膀说:“走吧。”

两个人先去夏虹家里看了看。女人独居,房子不大,户型很正的两室一厅,屋里摆设考究,角角落落的也都很干净。

谢岚山踏进大门,虽不比沈流飞对颜色敏感,却也第一时间觉得这房子看着晦暗阴冷,又说不出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源自哪里。

沈流飞一旁出声提醒:“没有红色。”

经一点拨再细看,果然没有一点红色。

谢岚山马上想起一件事情:“我记得,夏虹的手机里有她跟淘宝卖家争执的记录,对方发货发错了颜色,把紫色的床罩发成了红色,她大发雷霆,拒不接受道歉与补偿。”

夏虹是个挺神叨叨的女人,手机里除了自拍与自己的吵架记录,就是一些催旺化煞、风水相关的东西。

屋子里再找不出新的线索,两个人又按着夏虹手机记录的行程,去了另一个地方。

一家正脊馆,一个硕大的“算“字招牌十米开外也能看见。一个戴着墨镜的老瞎子正在街边摆摊给人算卦,眼下没什么人,他也自得其乐,口中不时喃喃自语,偶尔还唱起来。

老瞎子不真瞎,请了几个学徒,一面给人推拿正脊,一面卖些所谓的堪舆宝物。看着生意冷清,其实一开张就能吃三年,有些特别阔绰的粉丝,比如那种财气能把肚皮抻破的老板,出手就是百十万地请他以道法行风水。

谢岚山到老瞎子面前,两臂撑开,搁在算卦的桌子上便有些气势。他微微一动嘴角,似笑非笑地喊了一声:“师傅。”

老瞎子不搭话,却伸出枯柴似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敲摸摸,将眼前的铜钱、竹签、木签筒都囫囵一堆地往怀里收。

谢岚山眼神一冷,问他:“你干什么?”

“收摊了,警察上门没好事。”老瞎子急急摆了摆手,看似连自己给人算卦的家当都不要了,装模作样地去摸搁在脚边的导盲杖,“厉鬼勾魂,无常索命,差不多一样晦气。”

谢岚山明明没有亮证件,对方却一眼即知他的身份,也不知真懂些门道,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纯蒙出来的。

“不是冲你来的,也知道你没瞎,别装了。”将摊子前的小凳子踢出一些,谢岚山立在一边,反让沈流飞坐下。

“我不是警察,自然触不到你的晦气。”沈流飞取出一张照片,递在老瞎子眼前,挺客气地说,“有个常来拜访你的女顾客叫夏虹,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老瞎子把墨镜往鼻梁下方拉扯一些,仔细看了看照片,忽地猛一拍掌,连连点头说记得。

“这姑娘说话嗲声嗲气的,出手特别阔绰,一心想嫁她那个刚离了婚的有钱老板。”

这就是说的刘明放了?沈流飞微一皱眉,问下去:“那你对她说了什么?”

“她生肖属虎,炉中火命,名字中又有个谐音的‘红’,再加上流年五行亦属火,火上加火,五行偏枯,大不吉利……”老瞎子翻来覆去一通说,一言蔽之,就是要夏虹今年忌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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