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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27)

作者: 金陵十四钗/金十四钗 阅读记录

里面是一个面对审讯痛哭流涕的年轻男子,他反反复复地说着:我真的没有杀人,我以前是犯过错,可我已经改了,我想做个好人……我真的是个好人……”

声声“好人”炙烤着老人的心。他再喝了一杯。他从没喝过那么好的酒,却一点没觉出它的好来,反倒觉得一种极致的苦与涩充溢口腔与喉管,难以下咽。

视频里,被讯问的年轻男子哭得嘶声力竭,眼泪鼻水流作一处,讯问他的警察厉声斥喝“老实交代!”,俨然根本不信他的。

惨。声音听着惨,人看着更惨。

这个老人备受煎熬。

谢岚山拿回手机,关掉视频,说:“那夜下过暴雨,刮过强风,那么黑的天,那么浑的水,一个人能奋不顾身地跳进未知的大江里救人,这是多么慈悲又崇高,如果他知道有个人因为他的沉默失去生命,他一定会心里难安的吧。”谢岚山再次看向沈流飞,“是吧,沈老师?”

“是,”沈流飞点点头,“也许从此每多过一天,对他而言都是煎熬。”

脸色愈发煞白,谭伯几乎是震颤着问:“真的……真的会枪毙吗?”

“我刚刚说了,如果有人替他作证,就不会。”谢岚山严肃不过三秒钟,又唉声叹气,“可茫茫人海哪儿去找人呢。再说没准儿就是这姓张的小子为脱罪胡说八道呢,他是个前科犯,还吸毒,会干出杀人全家的事情一点也不奇怪。”

谭伯眼神愈发空洞,再也没有接话。

“好了好了,说是为谭伯践行,结果尽说这么扫兴的事情,咱们再干一杯吧。”谢岚山仰对天空,面色略显惆怅,像是在想喝这一杯的由头。然后他想到了,他对谭伯说:

“让我们敬未泯的良心一杯。”

一场践行宴,菜没吃多少,酒更喝得不痛快。

人是谢岚山开车载来的,但眼下两人都喝了酒,酒驾是万万不能的,便趁着月色不错,一起散了个步。

稀疏星子半轮月,两人穿过狭仄老旧的小区,谢岚山轻轻吹着口哨,微有醉意。

沈流飞问:“你们公安可以把讯问录像对外人播放吗?”

“当然不可以。”谢岚山答得斩钉截铁,旋即冲沈流飞侧了侧头,附靠在他耳边轻声说,“这是我在一部国产刑侦剧里截的片段。”

见沈流飞眼里还有疑问,谢岚山适时又补一句:“江边黑灯瞎火,谭伯一定没看清张玉春的长相。”

沈流飞微微一笑。这家伙眼神亮晶晶的,一个成年人,倒有几分像不肯循规蹈矩的孩子。他问他:“你觉得这招管用?”

谢岚山反问他:“你在我之前就怀疑谭伯了,为什么?”

“简单点说,人性本恶,我不太相信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善。”见谢岚山眼神充满内容,这点答案或许不够满意,沈流飞继续说下去,“详细点说,一些无意识的微表情出卖了他,谭伯对‘猎网行动’有着超乎普通人的关注,我没先知到把他跟这起命案联系在一起,但直觉告诉我,他是一个有阴影的人。”

“那么,你呢?”谢岚山突然把脸凑近沈流飞,等红灯的档口,他们咫尺相距,呼吸相闻,酒液经由口腔温热,仿佛香水尾调,散发出更隽永沉郁的香气。

谢岚山问:“你有阴影吗?”

“每个人都有阴影。”答非所问,沈流飞视线向下,落定在谢岚山的颈部,他看似随意地拨弄起那根子弹项链,指尖缓缓擦过谢岚山脖颈的肌肤。

手指修长冰冷,有种即将遭人割喉的奇异感觉,危险又神秘。谢岚山感到晕眩,他想,可能是拉图后劲太足,还是上头了。他及时从沈流飞手中把自己的东西夺回来,打哈哈掺沙子,没个正经。

“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我没有把握。”良久,谢岚山轻轻叹气,“就再信一次吧。”

再信人性一次。

第26章 追逃(6)

重案队的陶队长这两天日子不好过。这么惨的案子,社会各界都在向市局施压,先是丛颖的舅舅频频向他上级投诉,质疑他拖沓办案,认为嫌疑人都已经缉捕归案了,铁证如山,怎么还不送审枪毙呢?接着一个好事的记者挖出了他跟张玉春那点私交,说他没事就以职务之便问人要烟,也是由他作保一个吸毒前科犯才成了外卖员,也才酿出了这场惨案。

那个转发量惊人的新闻谢岚山也看见了,陶队长压力很大,汉海市局人人压力很大。

陶龙跃被领导要求跟丛颖舅舅沟通,安抚受害者家属的情绪。没想到李睿跟这从未见过面的舅舅竟一见如故,很快达成同盟,上回还是犯罪嫌疑人,这回倒成了半个家属。

陶龙跃不能再当着区领导的面把人带走,得亲自上门跟人做个交代。

谢岚山要求与陶龙跃同去。尽管由于监控作证,李睿的嫌疑已经彻底排除了,他的时间线索无懈可击,但谢岚山仍对这个男人心存怀疑。

临出市局前,陶龙跃特地问他:“开没开车?”

谢岚山嫌他啰嗦,头也不回就往外走:“开了,今天我载你。”

陶龙跃傻乎乎地高兴着,只当谢岚山听了自己一劝:“大好的直男,别被那些歪魔邪道给掰弯了。”

谢岚山懒得陶龙跃废话,这小子看着比谁都直,哪知道满脑子都是男盗男娼的龌龊思想。

“上头要求结案。”车上,陶队长揉揉眉骨那道疤,长叹一口气。

“上头,”谢岚山专心开着车,目不斜视,“你是说刘局吧?”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后,谢岚山捻动着胸前挂着的那颗子弹,一语不发。

这个刘局就是如今市局第一副局长,刘炎波。想当年,刘炎波、陶军与谢佳卿,省里赫赫有名的缉毒铁三角,由于屡立战功,还曾集体受过公安部的表彰。谢岚山年幼时家中常挂一面锦旗,上头写着“不负苍生,人民英雄”,老谢不以后四个字自居,却常以前四个字自勉,也一直以此激励鞭策着儿子。当时这三个人被亲切地唤作“火三角”,因为五行里头火克金,他们是最让金三角那些毒贩胆寒的存在。到如今火三角分崩离析,一个死了,一个瘸了,还有一个,官越做越大,当年那点“不负苍生”的初心看着也早忘光了。

从人之常情上讲,谢佳卿与刘炎波的交情那是过了命的,既是生死不弃的战友,也是可以交付后背的兄弟,即便没有临终托孤之意,刘炎波对他留下的这根独苗多加照拂也是应当应分的。但刘炎波没有,不仅没有,反而一直待谢岚山十分苛刻。迟迟提不上个一官半职也就罢了,上回闹出击毙行凶歹徒那档子事,检察院都没意见,刘炎波却执意要开除他的警籍。

谢岚山以前没想过,但这件事后他时不时就会想起穆昆跟他说的那些话。

那颗从老谢背后打入心脏的子弹。

“还有丛颖那个舅舅,听邻居说平日也不见走动,现在天天跑警局,要求严惩张玉春,我跟他说警察办案有程序,他却说我徇私包庇。”陶队长忿忿不平。

“这事儿也不怪刘局和家属,”谢岚山说,“线索太少,除了张玉春,没人能证实他话的真实性,如果办案只靠一张嘴,别说凭空多生出一个嫌疑人,直接说外星人来杀人灭门的都行。”

“对了,李睿父亲李向前车祸的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

“怎么回事?”

“左前轮油管螺丝松动,导致漏油乃至刹车失灵,撞上了集卡,还没送医呢,就死了。”

谢岚山微微皱眉:“这种螺丝带锁死装置,通常不可能自然松动。”

“没错,刹车被人为做了手脚。所以保险公司以‘自杀不能获赔’为由拒绝理赔。”陶龙跃叹气,“李睿他妈当时还为此生了一场大病,李睿少年那会儿还是过得非常辛苦的。”

谢岚山提出疑问:“为什么没从他杀的角度来调查这起事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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