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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118)

端木临松散地倚着木屋,没有继续说什么。但他的神情却在无声地诉说: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得到我仅存的这一样东西,别当我不知道!

可春风吹过的时候,端木临又挑起了唇。他似乎想了很久,但事实上其实只有一瞬间,就慢悠悠地开口道,“既然您那么想要……”

那青衣的孩子嗓音稚嫩而清脆,只见他在一枝桃花底下浅浅地笑着,“算了,那就送您好了。”

云孤雁有些意外地微微睁大了眼。

阿苦又更加认真地说了一遍:“送您了。我会好好在烛阴教做药人,这是回礼。”

——就从这一刻起,端木临不再是端木临了。那个在山庄里受尽冷落与不公的孩子,被自己轻巧地杀死在一间木屋前,随意地埋葬在一株桃花树下。

从这一刻起,世上再无端木家的小公子了,有的……只是烛阴教里一个名叫阿苦的小药人。

第89章 木瓜(4)

“埋葬”了端木临之后,阿苦在烛阴教的日子过的……意外地很滋润。

云孤雁的确给了他极大的自由。教主按阿苦的要求,在那间小木屋里没有安排任何监视的人,只在那片山崖上下与桃林之外布了些阴鬼,并让关木衍每隔五日来看一看阿苦的身体情况……仅此而已。

温环曾担心日后阿苦受不住取血之痛,想不开准备一死了之可怎么办。云孤雁却很有把握地说不会,他看透了在这孩子在无拘无束的表面之下还保有着掩藏至深的傲骨。这样的人一旦主动承诺了一件事,必不会暗反悔的。

于是阿苦就这么在那间仙境似的桃林住了下来。

独自住进这间小木屋之后,他非但没觉得有什么不便,反倒快活得很。

他照旧努力练功——把自己这药人之身送了出去,可不代表他不想活了,多活一天还能多享受一天呢,自是要全力以赴。

他也照旧努力修习医术——说什么舍弃过去,他身上流着的到底还是端木家的血,天生对医药有着别样的喜爱。

同时,他还努力地让自已过的更舒畅些。

事实上,在成为关无绝之前的阿苦,或者说端木临……原本是个很不喜欢委屈自己的人。

他的父亲端木南庭,自他记事以来就对他苛刻冷淡;他的母亲刘氏出身卑微,性子又柔软懦弱,哪怕想对儿子照顾些也只敢偷偷摸摸的。一般来说,这种爹不愿疼娘不敢爱的孩子,只有两种路子可走,要么任由外界欺凌的惨兮兮,要么学着自己照顾自己。

临小公子明显是走的第二条路。别的世家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学的是琴棋书画;他却会生火做饭,会洗衣缝补,本应是还在父母的庇护下撒娇的年纪,却已经能把自己周身的杂事打点得很利索。

远离了药门后,一开始每日还有人专门为他送来餐饮食和养血的药,后来到了夏天这小孩儿嫌烦,就开始自己做饭自己煮药,居然很是有模有样。

那天关木衍来看他,见这小孩儿端了一盆新烤的烙饼从里头转出来,差点没把一双眼珠子吓掉了。

阿苦仍是一身青衣,挽着袖子束着裤脚,冲他露出个灿烂的笑。

小少年将盆搁在桌子上,双圈着盆沿儿,用近乎蛊惑的软软嗓音道:“我托教主新买了面粉、葱花和油做的饼,长老要不要尝尝?”

那薄薄的烙饼被烤得酥脆金亮,葱香扑鼻。关木衍点点头,就见阿苦自己先叼了块饼自在地咬着,含糊不清地问:“《万慈药纲》第一卷 第部第十二条的药是什么?”

关木衍怒笑着指着他:“嘿你小子!你家万慈山庄的书我怎么知道!?”

木屋的采光很好,外头夏日烈阳的光正巧就照在桌上。阿苦不紧不慢地嚼着饼,外面那一层金黄色的脆皮被孩子的小尖牙咬碎时发出诱人的声响。

关木衍僵着老脸和这小少年对峙了半天,许久咽了口唾沫,“……紫珠叶。”

阿苦眼睛一亮:“哎对,就是它,我想起来了。”

说着他将圈着盆的一松,关木衍立刻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了一块饼大嚼特嚼,几口就囫囵吞进了肚里,看着阿苦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只小妖怪。

阿苦微笑道:“好不好吃啊,长老?”

他当然知道一定很好吃。他做饭的本事是当初在山庄时跟一个老厨子学的。那老人矮小驼背,一脸的煤灰,没几个人知道他年轻时是给端木世家摆的宴席做主厨的。

“……”

关木衍抹了抹嘴巴上的油星,意犹未尽地砸吧砸吧嘴,忽然嘿嘿笑道:“小子,咱俩做个交易吧。”

“以后你给我做饭,我教你医术,怎么样啊?”

阿苦眼睛一亮,“真的?”

“这能有什么假么。”关木衍伸了个懒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过我曾立过誓,此生再不收徒。说好了,我们这只是个交易,你小子可不许以百药长老的弟子自称。”

“谁稀罕当你的弟子!”

青衣小少年把眉一扬,他又挑了块烙饼,就把一整盆都推向关木衍那边,笑道:“成交了,剩下的都给你。”

……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午,太阳毒辣辣的照着桃林的木屋。谁也不知道十多年后,是否有谁会面目全非,是否有谁会追悔莫及。

世间氐惆事,大抵如此。

……

时光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江水般流淌而去。

夏日的绿叶渐渐染上了金黄,地上坠了秋果又被飘雪遮盖,待得冬霜消融又有新芽与花苞在神烈山上散发出勃勃生。

一年转眼而过。

又是初春的季节。

养心殿一直往南,息风城靠山的一处边缘,立着一间于数年前新修建的小阁。

小阁有个很简素的名字,长生。

刚过了八岁生辰的烛阴教少主云长流就独自住在这长生阁里。

其实要说独自住并不对,在这小阁里还有数位仆从陪伴着他。????但要说陪伴似乎也不对,因为这些仆从统一以面巾遮脸,多用势与他比划,连出声都很少。与少主之间,除了惯例的“用膳”、“喝药”、“添衣”、“就寝”的叮嘱以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云长流依稀记得起初并不是这样的,似乎是几年前,有一位温柔地照料他许久的老仆突发疾病暴毙而亡,那次他被刺激到毒发,险些没熬过去。醒来之后,身旁的人就被父亲换成了这副模样。

几日前,刚下过一场细细的春雨。

外头生了新草,开了新花。

昏暗的长生阁内,年幼的少主白衣如雪,周身笼着黑暗。云长流合着眼盘膝而坐,有规律地呼吸吐纳。

在逢春生姑且饶过他的时候,他也只有通过枯燥的打坐修炼来消磨这漫长的时间了。

忽然,安静地垂下的浓黑长睫微微一颤,云长流眼睑打开,露出一双色泽纯粹的凉瞳。

年幼的白袍小少主若有所觉地抬了抬头,下一刻就听见窗檐被敲响,同时传来一声嫩嫩的呼喊:

“长流哥哥,长流哥哥!”

“……”云长流闻声将视线转过去,向来寡淡的眸子里就亮起微不可见的一点光彩,“婵娟。”

那窗边果然冒出个头来。

年幼的婵娟小姐扎个双环髻,粉裙飘飘,像个小花仙子。她脚下踩着一块大石头,趴在长生阁外的窗沿上,眼睛乌黑闪亮,脸上绽出个大大的笑容:“长流哥哥,娟儿又来找你玩啦!”

云长流重新往窗边挪近了坐好,淡淡道:“嗯。”

云婵娟已经习惯了她大哥的沉默寡言,幸亏她自说自话的本事颇为强大,此时就摇晃着小脑袋,闷闷道:

“长流哥哥呀,你知道吗?神烈山下的桃花都开了,好漂亮好漂亮的!娟儿好想下山去玩呀,可是娘亲不让哎。”

“嗯。”

“娘亲说待她得空再带我们出去,可再过几天桃花的花期便要过了,那就不好看了!哼……我叫丹景偷偷溜出城下山帮我折几枝桃花来,他居然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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