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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154)

烛火卫与阴鬼均松了口气。

没有人看到少主若无其事地垂下了衣袖,手指慢慢下滑,在腰间触到了坚硬冰冷的东西。

今日习武之后,云长流并未将武器卸下,长鞭还束在少主的腰间。

这只是一柄最普通的长鞭,比不得云孤雁的神鞭逐龙;可是当它落在云长流手中,应付此刻已经足够好用……而且,还不会轻易杀死自家人。

少主觉得很好。

下一刻,裂风之声响彻了山间。

……

轰隆!!!

铁制的大门被轰然震裂,喀喇喇向两侧颓然垮倒。

外面亮白的光浪陡然灌入铁室之内,照亮了好几张惊愕的脸。

云长流站在门外,长发衣袍均散乱不堪,颤抖着喘息。在他身后,近百个烛火卫横七竖八地扑在地上爬不起来。

云长流失神地抬起了苍白的脸,他是一路打进来的,既要应付四面八方的围攻,还要收着力不伤他们性命,更要防着烛火卫们入内报信……如今,他的内力几乎消磨殆尽,视线不停地摇晃,无法聚焦。

可他还是看见了父亲、环叔、关长老。

他用尽全力,往铁室内走进去。

其实,自他远远地看见这间像极了药门取血室的铁室那一刻,看见近百烛火卫严阵以待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已经被绞碎了。

可还是存着那么点点希冀,在一息尚存地挣扎,在乞求,不要是那般残酷的真相。

灿阳穿过暗室,温柔地打在被铁床锁住的少年那张俊美好看的脸上。

……也照亮了他身前一根染血的长针,和两大碗刚取的鲜血。

阿苦长睫低垂,眉目松弛,仿佛只是在暖和的阳光下睡着了。

可他的唇惨白,皮肤也是惨白,竟像是被活生生抽干了所有的血,也抽干了所有生气。

他被机关铁扣锁住的手足无力地垂着,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是在硬忍了穿心的剧痛下挣扎所致。

就在片刻前,他被迫清醒地感知了长针刺穿心腔的酷刑。而如今,他一动不动地合着眼,不做声,也不能再冲他的小少主安抚地笑一笑了。

天旋地转,天昏地暗。

云长流站在那里,面如死灰地仰着头,望着铁床上近在眼前,却仿佛已经远在天边的阿苦,一动不动。

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

阿苦去从师学医了,就在片刻前还和他轻笑着道别呢。

他要等阿苦回来,已经同父亲说好了,只待阿苦学成回来,就允他们两个结亲,永不再分离。

那时,他就要像父亲为娘亲做的那样,为阿苦铺几十里的红绸,陪他穿红衣拜天地。阿苦生的那么俊美,穿红衣该是很相衬的。

再然后呢?再然后……他会继任教主,尽己所能地保息风城好好儿的,少涉那些腥风血雨。如果阿苦嫌这样的日子过的无聊,就把药门送给他。

时间会这么悠悠地一天天跑走,他们还能携手看每个初春的桃花。直到年岁轮转,春秋开落,他们都两鬓斑白,死后合墓同葬,在江湖上传一段佳话。

这才该是真的。

眼前的不是。

铁室内,另三人面面相觑,这样的事态出乎了所有的意料。云孤雁的声音终于不稳,惊慌地伸手过去雨溪,“流儿,你……”

就在云孤雁的手触碰到长子肩膀的那一刻,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陡然自云长流喉间炸开!!

云长流痛苦地仰起头大口喘息,脖颈上青筋跳动,泪水自赤红的眼角滚滚而落。

一刹那间,凌迟般的痛意就席卷了全身。视线中的铁床歪斜了,少主像被扯断了牵线的木偶般往前倒下去。

铁室内响起交叠的惊呼,云长流听不清是谁在喊。他在坠地之前被云孤雁抱紧,却猛然一阵恶心,张口涌出的是大量的鲜血。

他听见关木衍在喊:

“不好!!……逢春生……发作……!”

“……来不及了!……药血……必须立刻饮下……”

云长流浑身剧颤着吐血不止,胸口有如火燎一般,甚至能感觉到五脏六腑都在毒素的侵蚀下缩成一团模糊的血肉。

他努力地睁开越来越沉重的眼皮,他看到几个黑绰绰如妖魔般的人影围着他,其中有人双手捧着一碗血。

……好奇怪,他分明连这群人的脸都看不清,却能看见那鲜红的血在碗中微微摇晃。那血竟红的渗人,成了漆黑混沌的视野中唯一的妖艳颜色。

云长流紧咬着牙关剧烈挣扎,绝望的泪水簌簌而落。他被父亲紧紧箍住四肢,按在怀里。环叔强行伸手掰开了他的牙齿,将腥甜温热的鲜血灌入他口中。

他想呕吐,却被关木衍一指点上咽喉上的穴位,以推拿之法逼迫他不停地咽下药血。

云长流睁着眼,眼前覆上一层又一层的黑雾。可在他死灰般的眼底,却始终倒悬着一座竖立的铁床。

不,不,让他死了吧……让他干净地去死不成么!?从一开始就错了,他该死,他当初为什么没去死啊……

对啊,他当初为何没去死呢?

怎么回事,怎么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什么怪物,喝着心爱的人的血活到如今,害了心爱的人的命!

他又是怎样的蠢货,所有人,所有他珍视的人都在欺骗他,而他也竟真的被蒙在鼓里!

忽然,暗室前再次出现了人影。闻讯赶来的温枫翻身下马,一望见里头的景象就白了脸色,惶然惊呼:“少主!?天啊……这、这!”

此刻,温环手中那一碗药血已经快要见底,他用余光扫见儿子赶到,便冷静喝道:“枫儿!取案上另一碗血!”

温枫一咬牙,冲进去小心地捧了那碗药血端了过来。温环快速地换了碗,他手上动作强硬,口中却怜惜而愧疚地轻声道:“少主不要这样……这就好了,往后再也不用疼了……”

云长流终于惨然合上眼,麻木地再不肯动。

原来,温枫也是知情的,都在骗他。

果真竟是所有人,所有人呵……

阿苦,他的阿苦。分明是那人说的同生共死,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穿心取血,阿苦该有多痛,终究是他害了他受这样的痛;这铁床又是多冷,他说绝不会再让他躺上的……

鲜血再次被灌入喉管。云长流的头脑已经一片混沌,逢春生的痛楚时重时缓,意识渐渐飘往一个奇怪的地方。

在那里,云长流感觉自己似乎被裂成个无数个,一个漠然,一个痛哭,一个乞求,一个发疯,一个麻木,还有更多千千万万个,同时发出千千万万种声响,吵得他濒临溃决。

最终,他如一团被焚尽了的灰烬般沉向黑暗的深处。似乎有白光在记忆的底端发出蚕食的声音,把一个青衣身影撕咬得粉碎。

记忆里渐渐变得空荡荡,空成一条巨大的裂缝。

桃花烂漫的木屋,药门里溅起的血,冬夜飞雪的卧龙台,飘着灯映着星的河面,小镇上的鼓锣花轿……尽数化作虚幻的云影雾气,淡得找不见了。

他从未曾有幸遇见过什么人。

因而,也从未曾不幸地失去过。

作者有话要说:少主:阿苦没了,想死。

阿苦:不不不,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少主:逢春生减智debuff中,听不见听不见。

第113章 晨风(2)

纠缠长流少主十五年的奇毒逢春生得解了。

转眼间,这个消息就不胫而走,传遍了息风城,又自神烈山向外传遍了十三分舵,短短数日便已传遍了大半个江湖。

逢春生终被破解,这意味着下一任烛阴教主的位子几乎再无悬念。以云孤雁对长子的偏爱程度,扶云长流继任已是铁板钉钉。哪怕是那高深莫测的无泽境,但凡云孤雁当真有心偏护,只需把自己身边的影子派给少主,在无泽境内混过一年并不是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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