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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172)

薛独行在烛阴教内威望甚重,他一开口,那些意欲挑拨的人都不敢再出声了。云长流却看他神情,知道长老这话还没完。

果然,薛独行停了一停,犹豫道:“只是方才刘万钧说的话不无道理,为何要释放这群俘虏,还请教主给一个解释。”

云长流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不久前的话:“不是白放,是要他们赎。”

“拟信给来犯的八大门派,”云教主手指点了点桌案上的俘虏名单,面无表情,“按俘虏的人头,要钱。”

养心殿内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躲在门后头听着的关无绝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薛独行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白日梦。

——他们这位天天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样儿的新教主,居然能挂着如此清高的表情,用着如此淡泊的嗓音吐出俩字:要钱!?

“怎么,”云长流冷冷道,“你们不晓得烛阴教缺钱么?”

顿时,更大的惊吓袭击了众人。

右使赵磋目瞪口呆,口齿不清:“什什什……缺什么!?”

钱?

烛阴教缺钱!?

老天爷!他们可是威震江湖、凶名赫赫的邪魔教派,教内高手无一不是洗剑染赤川纵马踏雪山的狂傲枭雄,名头喊出去可止小儿夜啼的!

“枭雄”们成天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哪曾为这些铜臭烦扰过?

云长流烦闷地捏着眉心。

他父亲这些年都快把教里的积蓄败光了,烛阴教如今正可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要说穷困潦倒那不至于,可再这么挥霍下去,总有一天会出事儿……

麻烦的是,这群下属早就被他们的老教主惯坏了,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勤俭持家——呸,持教!

真是愁死个人。

下面果不其然又沸腾起来:

“我烛阴教何至于贪这么点蝇头小利!”

“仇敌犯我息风城,正该杀以立威!教主怎的这般小家子气……”

“再说了,您要他们赎人,他们就会乖乖赎人么?”

“要是各门派不愿赎,咱养着那群俘虏,不是反而耗钱更多嘛?”

……

门外,温枫咳了声,试探着问旁边:“……除了杀人一概不会?”

关无绝气的咬牙切齿,“你!你是吃白饭的吗!?”

温枫眨眨眼,义正辞严道:“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近侍吗?自幼学的都是伺候人的本事,这种时候怎么帮得上忙?”

关无绝捂了捂额头,仰头深吸一口气。

他摸出云长流给他那半块玉佩往腰间系了,又狠狠瞪了温枫一眼,以破罐子破摔的气势走了出去。

他这么从里头一转出来,外面殿内蓦地一静。

众人目光都钉在了关无绝的身上。

无他,阴鬼的衣服是从头到脚一身黑,多处还覆着皮甲锁扣,基本上看不出相貌身形的差别,总归一律都是粗犷坚硬而锋利的死士。

如今关无绝忽然换了一身宽松的雪白丝绸衣裳,松松地勾出单薄的骨架,露出苍白的皮肤。他又实在清瘦到可称脆弱的地步,实在与阴鬼的印象大相径庭,反倒像个柔弱多病的贵公子。

可他面上偏偏还覆着冷硬可怖的黑甲,这么一眼看去,给人冲击力极大。

云长流看了关无绝一眼,侧身往温枫那边勾了勾手指,示意近侍过来。

他让温枫把这阴鬼带下去,不只是为着沐浴——当然,沐浴也很重要。但还有一层意思,是想要温枫趁机替他探探,这一言不发就拔剑杀人的阴鬼到底怎么回事儿。

刘万钧本就该杀,这阴鬼的武功心智又是他很欣赏的。正因如此,刚刚云长流才会当机立断选择护下后者……

可他身为教主,也不可能容忍一个不明不白就逆上杀人的死士。若无特殊的隐情,这阴鬼他还是留不得的。

温枫心领神会,弯下腰俯身对云长流道:“他说……来路上听了教众的流言,入殿又见刘万钧对教主不敬,一时没压住杀意。”

云长流无法理解地皱眉。

这能算什么理由?

阴鬼忠于他这个教主没什么奇怪。可阴鬼最重要的一条准则便是听令,学不会克制情绪的阴鬼根本不可能活着从鬼门里出来,这只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干,立刻就会丢命么?

不对,这人似乎还真是个不怕丢命的……

温枫瞄了跪在下头的关无绝一眼,凑在云长流耳畔小声私语道:“您别见怪,教主。他不是残鬼么?”

“温枫觉着,他应该是这里,”近侍神秘兮兮、煞有其事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多少有些毛病。”

云长流瞬间疑惑顿消,若有所悟地低声感慨道:“原来如此。”

关无绝呛了一口,若无其事地咳了两声。

温枫顿时心里大快。小时候他从来说不过阿苦,不过风水轮流转,这回总算让他尝到了在口头上占了这家伙便宜,还叫他不能反驳不能还嘴的爽快滋味……

养心殿内,眼见着这场关于处置俘虏的议事几次三番被打断,有人不耐烦起来,“教主……”

云长流头疼至极。

可他也知道,既然身在其位,这种事是躲也躲不过去。正欲开口,却忽然下面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

“财物不会凭空生出来。既有花钱的,便也不得不有为花钱的人辛苦敛财的,诸位大人何必见怪。”

正是那方才两把剑割了刘万钧的脑袋,又将之一脚踩爆……还被教主护下的白衣阴鬼!

也不知是不是被温枫刺激的,关无绝那语气不咸不淡,话里却是满满的辛辣讽刺。立刻便有人怒喝一声:“大胆!区区阴鬼,也敢在养心殿内大放厥词!?你是哪一届的?薛长老,你看这这……”

出声的是信堂副堂主李承远,右使赵磋的手下。薛独行却没回话,面容复杂地盯着关无绝腰间的玉佩,试探道:

“你……你是教主的人?教主已收了影子了?”

云长流本也在暗自讶于这阴鬼的胆大包天,闻言神色微沉,“他……”

“——门主此言差矣。”

关无绝借着面甲的遮挡勾唇一笑,知道自己借玉佩狐假虎威的目的已然得逞了,口上却冷冷道:

“鬼门内数百近千阴鬼,无一不是教主座下刀剑。属下自然是教主的人,不是教主的人,难道还是李副堂主的人么?”

这句话说的就诛心了,李承远给吓出一身冷汗,瞪圆了眼,“你——你这阴鬼快快住口!教主明察,我老李可绝无二心呐!”

“……”

云长流缓缓压细了一双长眸,目光幽深地盯着关无绝好半晌,默然捧起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小口。

关无绝给教主那眼神盯得发毛,心内暗暗叫苦。其实他真不想出这种风头,可实在是……实在是不忍心看教主被逼着说话的样子。

也只好心下苦笑叹道:罢了罢了,哪怕待会儿被扔进刑堂打死,他也认命了……

忽而有人开口质疑:“说的轻巧,三门五派怎会甘心赔了夫人又折兵,乖乖奉上赎金!?”

关无绝收了收心思,他都开了口自然更无顾忌,继续维持着端正的跪姿镇静回道:“将书信广布天下即可。三门五派打着正道旗号而来,若他们不赎,不仅门内弟子心寒,在江湖上也将无有立足之地。”

云长流按在案角上的手指轻轻一跳。

他才拟好的八封书信,准备今日摆平了这群下属就让信堂往江湖上散布出去的,如今正放在隔壁书房里。

这只残鬼,究竟是个什么妖孽……

又有犹疑的声音道:“可我等如今放这么些高手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日后还要遭其反咬!”

“八大门派输的大失颜面,本就定然会有人急欲卷土重来。教主如今优待俘虏不说,更毫发无损地放他们回家,谁要是此时再来犯息风城,便是令人不齿的小人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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