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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223)

关无绝表面上有模有样地应付着,心内却暗自好笑道,不必扯什么前世,今生咱就是兄弟,还是亲的。

当然,这种话他是万万不会说出口的,他已经决定把端木临这个身份一直带到黄泉底下去了。

因此护法只是把手那么一挥,转了个身,“不过少庄主,今儿你我兄弟便暂且聊到这里吧,无绝要先走一步了。”

说着关无绝便要向马车走去,他们聊了有一阵,冷珮在车厢里大约要等的不耐烦了。

结果还没走两步,端木登又跑上来,大有死皮赖脸的架势:“慢着慢着关护法!再等等,最后一件事!”

……要说以关护法的脾气,这么几次三番地被纠缠下来早就该冒火了。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应了血浓于水的那句话,他对于这个哥哥莫名地有比寻常人更多一分的耐心。

关无绝遂止步转过头去,就见端木登扯着自己那身布衣,认真道:“其实啊,我这么个打扮,跑来当药铺伙计是有原因的。你记不记得,上回你我一同研究的那个药方子?”

关无绝略作思索,郑重道:“当然记得。”

……才怪。

他为云长流身上的奇毒愁的要死,这段时间天天忙着和教主斗智斗勇以达到瞒过教主去找死的目的。什么方子不方子,早就忘的一干二净……

幸而端木登是个话多的,不至于让关护法为他的记忆力丢了脸面,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拿着那个方子,当着我爹和众长老的面摊牌了,就说端木世家奉为圭臬的《万慈药纲》也不尽然。然后呢,我还和他们打了一个赌!”

“三个月,”端木登亮出白牙笑了笑,竖起三根手指,语气里难抑激动,“三个月之内,倘若我能证实《万慈药纲》中有五处以上的错误,从今往后,万慈山庄那个禁止与外人交流医术的破规矩,就能作废啦!”

“原是为了这个,你才来民间的医药铺子里找线索。”

关无绝颇为惊奇。这的确不简单,万慈山庄固步自封已有百余年,终于把自己逼到了衰落的境地。若是端木登赢了这一局,可算是为这个已经开始腐朽的古老武林世家点起革新之火了,足称是豪举一桩。

“我一定要赢下来。”端木登的声音并不大,可关无绝却从眼前这青年的眼神里看到了灼灼欲燃的自信,“到那时,我想向百药长老求教医术,还请关护法帮我引荐!”

“好啊,举手之劳。”

关无绝答应的特别爽快,暗想反正到时候他早就死了,根本举不起手来。

“不过……我那义父可不是什么仁慈性子,你们江湖正道不都叫他邪医么?难为你还看得上他。”

……

马车再次走起来,离万慈山庄渐远了。

荒郊野路上暮色四合,周围无人,只有车轮声与马蹄声的交响,时而又有风声掠起长草沙沙作响。

黑布罩着的车厢里面,冷珮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你不该同端木登说那么多废话。”

“是啊,”关无绝随手甩了一下马鞭,悠悠感叹道,“我的确不该。”

冷珮道:“你对端木家还有情?”

关无绝淡淡道:“小时候没得到的东西,长大了回首看看难免多几分惦记,仅此而已。放心,我不会耽误正事儿的。”

明晚,便是与顾锦希约定的时辰。

关无绝原本是要带叶汝过来走这一遭的,可惜如今是冷珮陪他。

这两人体格年龄都相差太大,易容变装费事又不保险,关无绝决定用最简单的法子。

——直接杀人夺药。

这法子看似疯狂得过了头,关无绝刚提出来的时候还遭了冷珮的反对,不过四方护法自有他的一番道理。

第一,顾锦希盗窃圣药犯的可是叛族的大罪,更别提这还是为了谋杀端木临,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他一定会尽己所能地做到隐蔽,极力瞒住与烛阴教护法有约之事。

所以,顾锦希若是被关无绝杀死了,那定然是自作自受,死的神不知鬼不觉。

第二,若是放顾锦希活着回去,其实也是个大隐患。秘密总是越少活人知道越好,今朝关无绝能凭借昔年秘辛来威胁顾锦希,难保日后顾锦希不会拿这个来威胁烛阴教,威胁他的教主……

这就没得说了,任何可能威胁到云长流的因素,关无绝都是恨不能斩尽杀绝斩草除根的。

最后,反正关无绝也不指着自己能好端端地回教,留口气儿撑到取血就成。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鬼门三伤之术他还没忘彻底呢。他的武功并不在顾锦希之下,更何况还有冷珮这个硬实的底牌在手,胜算并不小。

一年前,他可是连碎骨鞭都熬过来了。

那么如今的这一局,他更没有不敢赌的道理。

车轮滚过很小的碎石,发出咔嗒咔嗒的颠簸声。

这路有些崎岖,不太好走。

关无绝扶了扶斗笠,望着被暮光抹得有些模糊了的前路,淡淡启唇道:“我还要活着回去取血,明晚……如果有人要死,不能是我。”

冷珮道:“不必提醒,我会全力保你。”

关无绝吐了口气,眼带笑意:“有遗言么,我听着。”

冷珮道:“我只是影子,影子不该多废话。”

有长风过野,吹起驾车人散在耳畔的几丝乌发。

夕阳渐落,沉沉地坠下去。

关无绝忽然扭过身,伸手把车上黑布一掀,挑眉戏谑道:“我说……你不是嫉妒温环么?不是说死者为大么,你若是真不幸死了,怎么不趁这机会恶心他一把?”

昏暗的车厢里,射入了外面的光,那罩着斗篷的身影倏然抬头。影子的眼神冰得像一把刚出鞘的利剑,闪着不明显却凶恶至极的光芒。

可是当冷珮张嘴时,口中出来的话语却是一句平淡的:“影子不该嫉妒。”

关无绝便大声笑他:“去,影子还不该在意自个儿的名字呢!”

冷珮盘着腿坐在车厢里,两只手抱扶剑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关无绝,面无表情。

如血浓艳的红光斜扫过年轻护法的鬓角,又在他含笑的眉梢与眼睫上落了细碎的赤色光点。

“……”片刻后,冷珮将眉毛皱起一点,他声音低沉,很是迟疑地问道,“……明显?”

他问的是“嫉妒温环”这件事。

关无绝就严肃道:“明显呐,如今还好,当年更明显。我和少主还偷偷聊过,环叔更不可能不知道。”

不过,很快他又更严肃地道:“不过你且放宽心,老教主一定不知道。”

“……”

冷珮依然是板着张冰冷冷的脸。

又是沉默片刻,他语调毫无起伏地开口:

“那你可知道,温环曾经爱慕过主人?”

关无绝呛了一口风,猛地咳个不停。

这可真是一语惊破天,四方护法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他喘匀了气,茫然道:“不,不知道……”

“他……环叔?对老教主?”关无绝难以置信地重复,他更往冷珮那边探了探身,故作夸张地抚掌哀叹,“这这这……唉呀!环叔那么好的人,怎么就瞎了眼?”

“……”

冷珮当年也是看着阿苦对云孤雁天天冷嘲热讽过来的,于是只带着杀意冷冷扫他一眼,并不接关无绝的茬,继续说温环:“看不出来也是应该,他早断了念想了,主人从头到尾不知情。”

关无绝感慨:“毕竟后来老教主有了蓝夫人……”

冷珮摇头:“不是。”

关无绝问:“什么?”

冷珮默了默,道:“温环他断了妄念,并不是在主人心许蓝夫人之后,也不是在主人大婚之后。”

关无绝微怔,若是说温环在云孤雁娶妻之后还心存超越主仆情谊的心思,那可真够胆大包天的了。

……真看不出来,如今处处温顺雅和、谨守本分的温环,年轻时居然还有这等放肆的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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