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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256)

一声轻叹,消散在耳畔。

那嗓音轻又淡,却是铭刻入骨血之中的熟悉。霎时间,关无绝活像是炸了毛的猫儿似的,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正是长夜将尽未尽,天际将明不明之时。

床上躺着的,床下的站着的两个人,两道目光各自含着一点诧异交汇在一处。

云长流措手不及。关无绝醒得太突然,他神情中满满的疼惜之色悔恨之情甚至没来得及收敛妥当,被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的一只手还覆在关无绝的被子上,压出细细的褶皱,只需往上移动一点点,就能摸到护法的脸。云长流怔了许久,才动了动薄唇:“……怎么弄醒你了。”

“不不,”关无绝也有点儿乱了,忙不迭地道,“没有,无绝早就醒着的——”

“……”

这句话一出,气氛似乎又变得不可言喻了些。

关无绝尴尬极了,他刚刚一出口就忍不住骂自己,若不是脑中过于混乱,跨越生死再度重逢后的第一句话也不至于是这个样子。

他还没做好准备,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云长流。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和温枫那帮人打探清楚现今的状况,他连自己是怎么死又是怎么活了的都不知道——这可如何是好?

云长流不说话,只顾盯着护法看,他眼眸宁静而剔透,像琉璃又像星子。

关无绝自是不会指望着教主来打破僵局,他勉强找回几分镇定,甚至弯起唇角笑了笑,“教主您、您怎么起得这样早。”

云长流顺势在床边坐下,淡淡道:“来看你。”

说罢,又是沉默。

“……”

关无绝头疼不已,他的教主果然还是那个随时随地都能把天聊死的教主。

搁在以前他倒是不怕,可如今他摸不清现状,不敢随便开口啊……!

云长流就在身边,关无绝心里自是有千万句话想说。他想为曾经的叛逆、算计与欺骗而跪地谢罪,想问问教主如今还生不生气,想求求云长流不要对他失望心寒,不要赶他走……

可现在,护法只能歪斜在枕头上,犹犹豫豫地旁敲侧击,挑拣些无伤大雅的话来吐露,“您毒素刚解,大病初愈,怎能不多加休养……万一落下病根,那可……”

云长流无声地轻笑了一下,伸手碰了碰关无绝的脸颊:“不是刚解,也不是初愈。你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么?”

其实教主本意只是想试试关无绝的体温,他素来是个少说多做的性子,护法也习惯了教主总是没个征兆就“动手动脚”。

可他偏偏这样一笑。

惹得那手指似也撩起几分柔软情丝来,又烧起缱绻旖旎的热度。

关无绝全身紧绷了一瞬,血都烫起来了。约莫是久别重逢后的心猿意马。他心跳加速、喉头发干,心道:教主还肯冲我笑,他是不是并不怨我?他是不是不会疏远我,是不是还肯容着我在侧……

顿时激动难抑,关无绝眼前晕眩一片,又怕被教主看出什么端倪,只好转个头往被子里缩进去。

结果这隐蔽的小动作还是被云长流眼尖地瞧着了。教主不知护法心乱,只是想着病人不能闷坏了,便果断伸手将被子给他拉到下巴,轻柔地问:“怎么了?躺好……不要乱动,想要什么便说话。”

“想……”关无绝眸子乌黑湿润,目光躲闪不定,闷闷地小声道,“咳,那您能伸伸手么?”

云长流立刻便将自己的手递到他眼前。关无绝微笑一下,从被中伸出手握住了云长流的手腕,捏准了那根跳动的脉搏,“给您把把脉。”

虽说温枫等人保证了逢春生已经彻底除去,他瞧着教主的脸色似乎也还好——虽然瘦了许多叫他心疼的不行,不过精神气血似乎是不错的——可无论如何,不亲自探查一番还是不安。

云长流不赞同地皱起眉,低声道:“……还敢劳神,不要命了。”那语气太软,不像是叱骂,只像是疼爱。

口上虽这样说着,教主却没有强硬地把手抽出来。想是也知道,关无绝不确认好这一件事是没法安心休息养病的。

云长流就安静地任关无绝在那琢磨脉象,瞧着他眉宇渐渐舒展,想是摸得脉象稳妥,这才启唇安抚:“幸得机缘,逢春生已解,护法大可安心。”

他想了想,又轻轻添上一句:“你看看你,把自个儿折腾得这么狼狈。最后本座解毒,不也没靠得上你么?”

——后来,关无绝每每回想起这一刻都会心颤。这个黎明,他并不知道……也永远无法想象,他的教主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情绪,忍着怎样的痛楚,才能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一句话。

“最后本座解毒,不也没靠得上你么?”

这一句,若落在外人耳中便看似最无情,看似最残酷,看似最辜负了他的话。

却能在一瞬间,就令他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稳当又暖和地落回了原地。

床上,关无绝真心实意地笑出了声,那么苍白病弱的人却转眼就容光焕发起来,揪着软被连连摇头直笑,“呵呵呵……真是,唉呀,无绝好没用啊,这回丢脸丢大了。”

关无绝是真的心情好的不得了。啊,教主的逢春生解了,教主仍不知道他的小秘密,教主还肯不计前嫌待他如往昔……还有比这些好运加在一起更令人雀跃的事么?

他轻轻揉捏着云长流的手指把玩,眨着亮光点点的眼眸道,“您可别是嫌弃属下了啊?”

云长流呼吸微微发抖,另一只背在后面的袖中,指甲已经把自己的掌心掐出了血。

他恨不能把银牙咬碎,可面上仍却是清淡温柔:“不嫌弃,你往后听话,本座不怪罪。”

别看教主这一年多来被护法骗得什么什么都蒙在鼓里,其实阿苦与云长流朝夕相伴十余载,云长流却只拥有关无绝的四年,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较量。

而如今教主拨开了真相,寻回了记忆,在明的那一方转为了在暗。于是他不再是一败涂地,他也终于能骗得过他那个狡猾心机的四方护法。

云长流最懂关无绝,最懂关无绝是如何地爱着他,爱到飞蛾扑火,爱到失去自我。

十年挣扎,两次赴死,换来一句“没靠得上你”任谁都会心寒。可这世上唯独关无绝会庆幸,庆幸自己的付出没有被他心爱的人发现……

护法果然更高兴,他定了心,正巧连番被逼着睡了那么久也有些精神,竟也大着胆子,试图靠自己从教主那里试探几下现在的状况。

关无绝决定从他自认绝不会出错的地方开始,他还握着云长流的手指,首先问道:“教主没靠上属下,却不知能使得逢春生这般奇毒得解的究竟是何等机缘?”

云长流沉默了:“……”

有何机缘……他哪知道自己有何机缘!?

这不都是为了骗护法么!

不过云教主也很有一招,只听他淡然道:“护法且先告诉本座,你是如何伤成这样的?”

这回换作关无绝默然:“……”

如何伤的……他哪知道自己如何伤的!?

这不都是为了骗教主么!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关无绝咳了咳,极为心虚地试探着道:“教主……这事说来话长,可否下回再说?”

云长流如愿以偿,自是一口应下:“好,本座这边也是一言难尽,下回再说。”

两人遂各自悄悄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这下关无绝也不敢冒险了,难得乖顺地趴在床上不折腾。他往窗外看,估摸着天快亮了,再过一会儿关木衍那帮人又要来逼他喝药休养。

于是关无绝突然来了勇气,他认真望着云长流,问出了那一句话:“教主,您真的不生无绝的气了么?那一日在城外,您……”

云长流摇头示意护法不必说下去,他伸手虚环住关无绝,成一个半抱的姿势。低下头,唇瓣就在护法的耳侧开合:“回来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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