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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51)

苦涩的草药味道与血腥气夹杂在一起,奔走的声音与呼喊的声音夹杂在一起。教主与护法双双受伤,搞得整个药门都一片兵荒马乱。

入得内室里倒是稍微静了些。关无绝被安置在最里面的床上。送到药门时他的状态已经很糟了,几大碗百年老参汤硬灌下去才把越来越弱的脉搏给救回来。如今外伤已经清洗包扎好了,人还是昏迷不醒。关木衍正在运针。

云长流和温枫就在一边陪着。

……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温近侍陪着教主,云教主陪着护法。

其实云长流本不应该守在这里,他本该躺在隔壁的床上接受治疗。就在片刻之前的那场围攻,一支流矢射入了他的右肩,至今没有取出。

然而教主放心不下这边,说什么也不肯离。关木衍没法子,只能传了个医师过来,先替他把箭拔了以便止血上药。

云长流将上身的衣衫褪至腰间,露出满是血污的雪白脊背。

箭枝已经被他自己折断,剩下箭镞深深地埋入,皮肉狰狞地翻卷,看深度有可能已经触到了骨。

药门的医师拿着镊子的都在抖。

他是药门医术最精湛的医师之一,自然不可能没有拔过箭。可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病人——不肯喝麻药,不肯往床上躺,也不许旁人近身按着。教主甚至口里连个布团都不咬,就地一坐便招叫人来拔箭。

云长流忽然出声,语调冷沉:“不敢下,便换个人来。”

医师一哆嗦,连连磕头告罪。温枫看不下去,在旁叹了口气,对医师道:“你大胆直接拔便是,教主受得住疼。”

温近侍都这样说了,医师也只能硬着头皮动。

镊子夹上铁尖,“哧啦”猛地用力向外带起,听着声音也令人骨头发酸。

“……!”云长流面色苍白地蹙眉,一声不吭,只是咬牙轻颤了一下。

那一小截箭尖叮地一声被扔在托盘里,淌着血。

仔细看,那前端是极阴险地带了倒钩的,这么一拔连着碎肉都被扯了下来。

医师满头大汗地上药止血,看着那伤处只觉得足虚软,好像被拔箭的人不是云长流而是他,“教主……伤口太大,需用针缝合。”

“那便快些。”云长流心不在焉地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关无绝。

医师匆匆穿了线,看着那道伤瑟瑟地咽了口唾沫。

真的要……就这么缝针吗?

一针针硬生生在教主皮肉上穿下去?

他实在不敢,跪下求道:“您还是饮些麻药吧……”

云长流面无表情道:“不饮。”

饮了药睡过去,万一无绝出点什么事他都不知道!

这态度明摆着是劝不过来了,伤口已经打开,耽误越久失血越多。温枫又催了几句,医师也只能一狠心,抬拿针就要穿刺。

然而就在这时,云长流神情惊惶地一变,倏然站起身来,“等等!!”

“教主!?”

温枫和那医师都给吓得心惊肉跳,后者更是足发软,连针都掉在了地上。

刚刚这枚针只差一毫就要穿在云长流的肩上,要恰好赶上教主这么猛然起身,针尖就能直接划开大半个脊梁!!

云长流却没理会,他只看见床上的关无绝痛苦地痉挛起来,口不住地汩汩涌出鲜血。

教主步并作两步地扑上去,紧紧握住垂在床边那只冰冷的,转头惊恐地望向关木衍,“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哎哟喂教主,别慌别慌!”关木衍也被云长流给吓了一跳,忙按着他在床边坐下,“这是瘀血,吐出来才好了。”

“他内伤这么重?”云长流怔怔地拢着关无绝的不肯放,肩上的箭伤还在流血不止。

关木衍急忙喊医师上前,“快快快,快缝合……”

医师还没从刚刚的后怕里缓过来,如今换了新的针线欲哭无泪。

云长流慢慢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气,直接在床边的地上坐下。

他淡然道,“缝针。”

烂肉被小刀一丝丝刮去。

细针牵扯着伤口一点点闭合。

温枫已经别开了眼不忍心看,云长流却已经开始神思恍惚。

疼是真疼。

却不是疼在皮肉上,而是疼在心坎里。

明明就是因为怕无绝出意外,才亲自追出城又派了阴鬼,临别前那样地几番嘱托,最终却还是没把人护好……

云长流不由自主地想起初识无绝的那阵子。

那时候的四方护法远没有如今这边恣睢潇洒。记得那时候他性子被压抑得极内敛,正如鬼门其他阴鬼那样,冰冷沉默又卑微隐忍,动不动就低着头往他脚下跪。

体质还差得很,说是在鬼门时严苛的锤炼折损了身子。倒是并不常受伤,可每次一旦出事都是伤在内腑,吐血不止生命垂危……昏在床上时,恰恰就是现在这副模样。

最后是云长流看不下去,索性给他下了禁令不许出教,药门积蓄的那些珍稀药材天天不要钱似的往清绝居里送。就这么仔仔细细地养了一年多,才算把人给养好了的。

这后来情况就好多了,关无绝自己武功又高,教主又护的愈加严实,便少有会受这样重的内伤了。

云长流在心里涩涩地暗叹,这回怎么又弄成这样子……

一声轻响。

针被放回铜制的托盘里。

回过神来创口已经缝合完毕,清洗干净又敷了一层药,最后包扎几圈。

医师总算松了口气,往后跪下禀道:“教主这几日右臂不可用力,伤处切勿沾水,忌辛口……”

云长流根本没心思听医嘱,自己把衣袍随意一披,没事儿人似的站起来又往护法床边凑。

关无绝气息瞧着是平稳些了,云长流还是不能放心,还是想再给人输些内力,“可要本座……”

“哎呀不要不要,什么都不需要!”

关木衍一看就知道云教主想的什么,愁的连连摆。

老人家拍了拍脑袋,哀叹道,“唉……我的好教主哟,您可自觉点儿吧。您的那逢春生毒如今可全靠内力压制着呢,像这么个消耗法是受不了的!”

“这根本不是耗内力,这是在耗命!”

云长流只当没听见,俯下身用唇碰了碰护法的指。

关木衍长长地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唉……真是俩不要命的孩子哟……”

忽然门外一阵骚动,有药人推开内室的门,前来禀报:“禀长老,萧左使来了。”

一句话刚说完,一身宝蓝衣袍的左使大人便出现在门口。萧东河脚步匆忙,冲进来第一句话就是焦急地问:“人呢?现在怎么样了!?”

关木衍翻了个白眼道:“小点儿声!已经没危险了,就是还昏着,暂时醒不过来。”

萧东河目光一扫,就看见了床上的人。

左使死死地瞪着昏睡的关无绝,半晌猛地一拳砸在墙上!

萧东河一声怒吼:“我就说这疯子总有一天造到自己身上来!!”

众人齐齐一惊。

温枫皱眉道:“萧左使,教主面前,还请……”

“一身旧伤就敢往外跑,他不出事谁出事!?”

萧东河情绪激动,根本就没听见温枫的话。他剧烈地喘息,双目隐隐发红,又悔又恼地攥拳道,“我,我真是……他娘的,我就不该让他走!!”

云长流神色陡然一变,“旧伤?”

就在他身后,温枫与关木衍都变了脸色,惊惧地对视一眼!

教主却浑然不知,站起来的时候脸上本就没剩几丝的血色刷地褪的干干净净,冷声逼问:“他还有伤在身!?”

萧东河略略一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在教主面前说了什么话。

左使欲言又止,闭了嘴又开口:

“咳……教主,那个一年前您不是……”

一年前……

那次碎骨鞭刑!?

云长流更加惊疑,呼吸渐乱,声线颤抖道:“他……那次伤的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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