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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53)

……

“温近侍,教主醒了,传您进去。”

待得内室里有药人出来传令之时,温枫仍是坐在那墙角的地上,却已经恢复了表面上的冷静,无甚表情双眼放空的模样,瞧着倒只像是在发呆了。

听得教主传唤,近侍这才回神起身。

他匆忙地整顿了一下衣着,双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又使劲儿揉一揉,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模样,这才推门进入。

内室里燃上了宁心安神的香料,有些清苦的气味很容易便令人沉静下来。云长流身上披着件厚氅,闭着眼疲倦地靠在关无绝床头。

关木衍已经吩咐他随身的药人把一应物品收拾好了,扶着腰转向云长流道,“那教主,老头子就先走一步啦,哎哟可累死我了哟……”

云长流不做声地一点头,往里走的温枫与往外行的关木衍就此擦身而过。

白衣近侍默默上前,去扶云长流的手臂,轻声道,“教主……温枫扶您去别的屋里躺下歇一歇?”

云长流缓缓睁开眼,强打精神坐直了,“不必。左使呢?”

温枫道:“左使先回去了。”

云长流淡然道:“你迁怒他。”

不是问句,是肯定的语气。

其实教主刚清醒就要将温枫传进来,并非真的需要近侍伺候,而是怕他急了眼和萧东河闹起来。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此时听说左使人走了,心下哪里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温枫默然垂首,他无可辩解。刚想告罪,却听教主又是一句:“你欺骗我。”

明明是轻描淡写的语气,甚至带着中气不足的虚弱,落在温枫耳中却比任何严厉的训斥都令他难捱。

锥心之痛总是胜过加诸体肤的刑罚,温枫重重跪地,用力地磕头:“温枫知罪,请教主责罚!”

云长流没有理会。他视线转回犀角床上,望着安睡的关无绝,“责罚你有何用?本座只要从你口中听真话,你说不说?”

近侍低下的脸上神情一黯,“……温枫瞒着教主的只有这一件事。”

云长流默然半晌,也不知究竟是信了还是没信,又问道:

“这次离教时,护法曾在半途同本座说过,逢春生发作会蛊惑心神,致使人铸成大错。这是真的?”

温枫点了一点头:“是,原来护法已经跟您说过了。”

“当时本座还不知,他竟是这个意思……”

云长流仔细地以目光勾描护法的眉眼轮廓,松松地握着他的手,自言自语道,“本以为……再如何失控,本座也不会真的把无绝……”

说着他哑哑地勾唇浅笑起来,自嘲与痛悔一览无余。

温枫抿唇劝道:“是伤总能养好的……您看,当年不也是这么过来了。”

“也是,”云长流吻上那冰冷苍白的手指,眸中沉着无尽的悲怆与温柔,自言自语道:“大不了本座散功给他,总能养好的……”

本来温枫听见教主说了句“也是”,以为他总算想开了,心头一松。结果后半句一出来,吓的他心魄欲碎,魂儿都要飞了!

散功?

教主居然说散功!!

散功,其实就是传功,却比传功更狠。传功只是为接受者渡入部分内力,云长流幼时老教主便曾经几次为他传功,以抵御逢春生毒的侵蚀。在许多武林大家之内,长辈为晚辈传功亦不足为奇。

……而散功却是要将一身修为彻底毁去,且有很大可能,会使散功者丹田经络俱废,此生再无法练武,后果严重至无可挽回!

一般来说,只有那些自知命不久矣的大能,才会选择在最后时期散功给继承人。又哪里听说过有如教主这样,年纪轻轻就脱口而出一句散功的!?

而云长流的情况还不同,他体内的逢春生毒早已深入骨髓经脉之内,如今可是全靠一身深厚的内力压着呢。

别人散功,只是丢了内力修为,成个体质略弱的普通人……可教主若是散了功,那就是自杀无二了。

温枫四肢冰冷,脑中一片嗡鸣。一个可怖的念头如恶鬼般冒出来,紧紧箍住了他的疯狂跳动的心脏。

——噢,教主觉得是他伤惨了护法,现在这是想直接一条命赔过去了?

温枫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暗,他真的要疯了。近侍跪爬着,膝行几步到云长流身前,仰起脸颤着声道:“不要,教主不要这样说,护法的伤一定能好的,求您别乱想了……求求您,温枫求求您了。”

云长流又笑了笑,声线却是凉透了的:“待你何时能同本座说真话,再来说这个求字不迟。下去吧。”

“那、那您就当看在护法面上……”温枫惶然连连摇头,拽着云长流的衣袍如扯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求您珍重自己……”

教主轻轻叹息,将头靠在床栏,面容苍白而憔悴。

云长流闭着眼,长睫颤抖不止:

“护法都不肯看在本座面上珍重他自己,本座还管他呢?”

说着,他俯下身,唇瓣轻轻地贴上关无绝的。

温枫屏住了呼吸,睁大双眼。

杂音顿时消弭。

内室里一时变得安静的很。

云长流摩挲了半晌,又小心地含住舔舐,湿软的舌尖将干裂起皮的地方一点点抚平。

含混不清的声音,就这么低哑而柔软地破碎在两人的唇间:

“……都骗我……你们怎么就都骗我……”

第45章 子衿(3)

养心殿内,鬼门门主薛独行、左使萧东河、右使花挽依次站立。

云长流坐在长案后,手中执着花挽呈上来的卷宗细细地看。

他昨日方经历了箭伤失血、内息错乱、心神大恸乃至昏迷的诸多折磨,如今除了脸色还略显苍白之外,已经半点也看不出来异样。

薛独行一身黑色长袍立在教主面前,面容肃穆地禀道:“教主派去护送关护法的阴鬼共二十只。十五只身亡,余下五只与半途逃脱,现已归教,正于鬼门听候教主发落。”

和关木衍这位半途被老教主又是威逼又是利诱地强请出山的半路长老不同,薛独行是教里的老人,自云孤雁任教主时便是烛阴教长老,任鬼门门主将近二十年,锤炼过不知多少批的阴鬼与烛火卫。

其中不仅包括四方护法关无绝,连如今鬼门的副门主单易,也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

薛独行此人,脾性冷傲严苛,据说一年里能见他笑的次数不超过五指之数。且他素来刚正不阿,当年老教主退位扶长子继任教主,只有这位胆敢站出来反对,甚至当众指着当年的长流少主骂了一句“乳臭未干的小孩子”。

是后来云长流统率烛阴教破了三门五派合围息风城之危,薛长老才算对这位年轻教主心悦诚服,又亲自跪在养心殿门口负荆请罪,整的鬼门上下都为自家门主捏了一把汗。

这也是云长流素来淡泊的性子,完全没往心里去,轻描淡写地将这事儿带过去了。薛长老仍是任鬼门门主,这些年那张阎罗似的脸从来就没变过。

云长流放下手头的卷轴。他不信以阴鬼之忠,竟会有五人齐齐临阵脱逃,随便一猜也能知道是关无绝把人赶走的,“难道不是护法下的令?”

“的确是护法命其离去,可即便如此……”

“既是奉命,”云长流打断薛独行的话语,“便不能怪他们。且将这五只阴鬼送去信堂,协助右使调查刺杀者的来路。”

薛独行脸色沉暗,一掀长袍翻身就要往下跪,“二十只阴鬼护持一人,却叫护法伤重至此;昨日教主勒令留下活口,阴鬼却未能阻拦刺客自尽……此乃鬼门极大失职,薛某身为门主难辞其咎,还请教主赐罚!”

“本座曾与这群人短暂交手,他们的武功专克阴鬼,并非鬼门失职。”

云长流嗓音淡然,他将手稳稳一抬,薛独行顿觉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托着他,双膝竟然想弯也弯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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